第12章 笑面阎罗,酒杯中的刀光

扶苏看了一眼那盘烤羊,点了点头:

“阎大人所言极是,我北疆防御,的确漏洞百出!”

此言一出,蒙恬猛然扭头,愕然地看向他。

只见扶苏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文魁身上。

“正因如此,扶苏才更要感谢那些能洞察秋毫、提前发现‘血丝’的眼睛。”

“来,文魁文先生,我为你引荐。”

扶苏对着文魁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诸位,这位便是在刺客的刀锋尚未出鞘前,就提前嗅到血腥味的人。”

刹那间,全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文魁身上!

阎乐也敛起笑容,脸上一僵,眯眼打量这个年轻人。

布衣青衫,身形清瘦,面容平静,眼神……深不见底。

“哦?”阎乐的语调拉长,带着审视与轻蔑,“区区一介记室,竟有此等……神异?”

文魁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平静地迎上阎乐的目光。

“回禀钦差大人。属下并无神异,只是自幼嗅觉比常人灵敏些。”

他顿了顿,嘴角一撇,

“此生,唯独闻不得两种味道。”

“一是,奸佞小人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

“二是……”

他的目光直视着阎乐,一字一顿。

“阴谋算计里,那股藏不住的血腥。”

“恰好,公子遇刺那一日,这两种味道,都太浓了些。”

“哐当!”

阎乐手中的玉筷,失手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刺响。

整个大帐,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文魁这番话震住了!

这哪里是回话?

这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钦差的鼻子,把“奸佞”、“阴谋”的帽子,狠狠扣了回去!

阎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直起身子,看着文魁,像是要将这个年轻人的样貌,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良久,他忽然又笑了。

亲自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玉筷,用丝帕擦了擦,重新放回案几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好,好一个‘嗅觉灵敏’的文记室。”

“北疆果然是人杰地灵。看来,本官这次的调查,会……非常有趣。”

他重新举起酒杯,遥遥对着文魁。

“本官,记住你了。”

文魁面色不变,也举起酒杯,隔空回敬。

翌日,晨霜未消。

刺杀案发生的那道山谷,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阎乐负手而立,并未急于盘问,而是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孤狼,眼睛扫着现场的每一处细节。

他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捻起一撮沾染了血迹的泥土,凑到鼻尖轻嗅。

蒙恬和扶苏站在身后,蒙恬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勘查良久,阎乐终于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目光转向蒙恬,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蒙将军,现场看完了。接下来,该听听人言了。”

一间临时搭建的审讯帐内,光线昏暗,空气沉闷。

阎乐坐在主位,面前只放了一盏热茶。

第一名被传唤的秦兵躬身而入,紧张地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必紧张。”

阎乐的声音出奇地温和,甚至亲自为他倒了一碗热粥,

“本官只想问几个问题。你当时……离公子殿下的轺车很近,对吗?”

“是……是的,大人。”

“那好。”阎乐的笑容愈发和煦,

“本官问你,那刺客赵三,递上毒水囊之前,曾失手打翻了公子原本的水囊。”

“你可看清,他是用左手,还是右手打翻的?”

问题一出,那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

当时兵荒马乱,谁会注意这种细节?

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

阎乐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噙着笑,他在等待,等待猎物在恐慌中犯错。

那士兵愣了一会儿,猛然抬头:

“回……回禀大人!当时乱箭横飞,小人……小人心神俱骇,只顾着拔刀护主,实在……实在未能看清那贼子是用哪只手!”

“但小人敢以性命担保,他确实是打翻了公子的水囊,才递上自己的毒水!”

阎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盯着那士兵看了足足三息,才点了点头,挥手道:“很好。下一个。”

第二名士兵被带了进来。

依旧是那个问题,依旧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心神俱骇,未能看清,但事实确凿!”

阎乐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他换了个问题,声音依旧温和:

“那支射向公子的弩箭,破空之声极为刺耳。你可听清,那声音是从你左手边的草丛传来,还是右手边?”

这比上一个问题更加阴险!

“大人恕罪!小人当时只听到箭矢破风,脑中一片空白,分辨不出具体方位!但那箭,确实冲着公子去的!”

问到第三人时,阎乐没有再问细节。

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名士兵,许久,才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冷嘲热讽。

“你们的证词,当真是……天衣无缝啊。”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名不知所措的士兵退下。

然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头也不抬地对帐外的侍卫说道:

“请文记室进来。”

蒙恬与扶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先前只是开胃菜,现在才是正餐啊!

文魁缓步入帐,依旧是那身朴素的青衫,神色平静地躬身行礼:

“下官文魁,见过钦差大人。”

“不必多礼。”

阎乐放下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重新挂起标志性的笑容,

“文记室当真教导有方,北疆将士众口一词,竟无一丝一毫的差错。这等手段,本官……佩服。”

他没有质问,没有怒斥,

只用一句“赞美”,直接将“串通证词”的罪名,扣在了文魁头上!

文魁仿佛没有听出话中意思,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

“大人谬赞。属下怎敢‘教导’,只是在他们面见天颜使者前,提醒了他们一件事。”

“哦?”阎乐身体微微前倾,兴致盎然,

“何事?”

文魁抬起头,迎上阎乐的目光,一字一顿:

“讲真话。”

阎乐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不等他反应,文魁继续:

“所谓真话,不懂装懂,便是欺君!北疆士卒,忠勇耿直,却不善言辞。面对大人天威,心神俱骇,若强行回忆一些模糊的细节,极易出错。一言之差,可能被判为大不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属下只是告诉他们,记得的,便说;记不清的,便坦言记不清!这,才是对大人、对陛下,最大的诚实!”

“属下此举,非为串供,实为——”

文魁向前一步,对着阎乐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