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雾霭像团湿漉漉的棉絮,裹住帝国理工学院的钟楼。阿念站在生物实验室门口,掌心的玻璃罐里,新孵化的斑马鱼正绕着贝壳吊坠游动——这是她耗时三个月设计的“海洋环境对神经再生影响”实验。
“念念,评审团已经到了。”导师轻拍她的肩,她点头,却在推开实验室门的瞬间,看见坐在评委席上的郁夫人。那张与郁辞墨相似的精致面孔上,挂着三年前在孤岛初见时的疏离笑意。
“各位,这是我们组的‘海洋疗法对失语症辅助治疗’项目......”导师的声音忽远忽近。阿念的目光凝固在郁夫人指间的翡翠戒指上,那枚戒指曾在她初到郁家公寓的夜晚,划过她手背留下红痕——当时郁夫人说:“阿念,你该明白,辞墨的未来不该被‘拖累’。”
斑马鱼在玻璃罐里撞向内壁,发出细碎的声响。阿念忽然想起郁辞墨离开伦敦那晚,她在雨里捡到的沙粒,至今仍嵌在实验室窗台的缝隙里。当她开口介绍实验原理时,第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像被人掐住了声带。
“请你重复一遍实验假设。”评审团里的白发教授推了推眼镜。阿念看着投影仪上的脑电波图谱,嘴唇开合,却只能发出“嘶——”的气音。台下传来窃窃私语,她看见郁夫人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是郁辞墨与西装革履的陌生女子的合照。
耳鸣声骤起,阿念踉跄着扶住实验台。玻璃罐摔在地上,贝壳吊坠滚到郁夫人脚边。她弯腰捡起吊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痕“JM&AN”,嘴角扬起冷笑:“时小姐,这样的‘纪念品’,还是留在私人领域比较好。”
实验室的瓷砖沁着寒意,阿念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指,忽然回到十四岁那年的暴雨夜。郁辞墨用外套裹住她发抖的肩膀,在礁石后轻声说:“阿念不怕,哥哥数到十,雨就停了。”此刻她在心底默数,数到一百时,评审团已陆续离场,导师正对着碎玻璃叹气。
“对不起......”她终于发出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自己。导师递给她纸巾:“压力太大了吧?听说你哥哥的家族......”话未说完,被推门而入的时景渊打断。
“小念,跟我回家。”时景渊的风衣带着伦敦的冷雨气息,他扫了眼地上的狼藉,将阿念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经过郁夫人身边时,两人目光相撞,空气中浮动着剑拔弩张的沉默。
车上,阿念望着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的弧线,忽然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比出打电话的手势。时景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知道你想见辞墨,但他现在在纽约处理......”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郁辞墨的消息:阿念,等我三天,我会解决所有事。附带的定位是加勒比海的那座岛,卫星地图上,岛屿轮廓像枚搁浅的贝壳。
深夜的公寓里,阿念对着镜子练习发音。“哥——哥——”她按住自己的声带,感受震动频率,忽然想起郁辞墨曾用指尖轻叩她的喉结:“阿念的声音,是哥哥听过最特别的歌。”
浴室传来水流声,时景渊在给她放泡澡水。阿念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翻到夹着贝壳吊坠的那页,上面写满了她偷偷练习的句子:“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字迹被水渍晕开,像孤岛雨季的沙滩。
凌晨三点,阿念被噩梦惊醒。梦里郁夫人将她的贝壳吊坠扔进海里,郁辞墨穿着西装站在游艇上,任她在浪花里挣扎,却转身抱住了那个照片里的女子。她猛地坐起,喉咙痛得像吞了碎玻璃,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念?”时景渊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温牛奶。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阿念看见他锁骨下方的旧疤——那是十二岁那年,她在孤岛迷路,他冒雨找她时被珊瑚划伤的。
“是不是又梦见孤岛了?”他坐在床边,替她拢了拢被子,“辞墨刚发来消息,说他母亲去了纽约......”他忽然噤声,看着阿念瞬间苍白的脸。
她抓起手机打字:是我连累他了吗?
时景渊按住她的手:“该道歉的是郁家。当年要不是伯母强行把辞墨从孤岛带走,你......”他顿了顿,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小念,你知道吗?辞墨把那座岛买下来后,连名字都改成了‘念屿’。”
窗外忽然惊雷炸响,阿念浑身发抖,钻进时景渊怀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除郁辞墨外的人,却在触到他体温的瞬间,看见郁辞墨在纽约机场的画面——他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抵着眉心,身后跟着那位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子。
“我......”她张口,希望能喊出哥哥的名字,却只有呜咽溢出。时景渊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童般哼起孤岛的民谣。阿念闭上眼,却在黑暗中看见无数贝壳在海底发光,每一枚都刻着未说出口的“我爱你”。
清晨的阳光里,阿念收到郁辞墨的邮件。附件是段视频:空无一人的“念屿”沙滩上,他穿着白衬衫走向镜头,掌心摊开一枚钻戒,身后是用贝壳拼成的巨大心形。他说:“阿念,等我回来,我要听你亲自说‘我愿意’。”
视频结尾,海浪冲上沙滩,心形贝壳被冲散成细碎的银线。阿念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我怕来不及,怕你母亲像冲走贝壳一样,冲走我们的回忆。”
时景渊端着早餐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将笔记本塞进抽屉最深处。他放下餐盘,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提前送你的成年礼。”里面是枚蓝宝石耳钉,宝石切割面映出她红肿的眼睛。
“谢谢......哥。”她终于发出模糊的音节。时景渊身体一震,这是她第一次用“哥”来称呼他。他替她戴上耳钉,指尖划过她耳垂时,听见她用气音说:“屿......岛。”
窗外,伦敦的雾正在散去。阿念望着远处的晴空,忽然想起郁辞墨邮件里的最后一句话:“潮汐会带走阻碍我们的一切,就像当年带走孤岛上的荒草,留下最干净的沙滩。”
她摸出书包里的玻璃罐,里面不知何时多了条小鱼,正绕着她偷偷藏起的郁辞墨的袖扣游动。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江屿发来的消息:小念,墨哥在纽约跟伯母摊牌了,说非你不娶。
眼泪滴在玻璃罐上,阿念对着阳光举起吊坠,看见“JM&AN”的刻痕里,嵌着粒细小的沙——那是从“念屿”带来的沙,永远不会被潮水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