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传播与本土书写:比较视域下的中国当代小说生态叙事研究
- 纪秀明
- 2706字
- 2025-04-03 18:47:12
一 自然生态危机主题
全球经济快速发展与地球生态环境的恶化相伴相生,人们开始探讨如何维护人类唯一的地球的环境生态问题。有真正生态自觉意识的西方生态文学发轫于《寂静的春天》。《寂静的春天》以大量的事实和科学依据揭示了滥用杀虫剂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和对人类健康的损害,激烈抨击了这种依靠科学技术征服自然、统治自然的生活方式、发展模式和观念。环境生态预警和生态责任成为西方生态小说的最基本主题。
中国的生态意识和生态文学的起步略微滞后于西方发达国家,随着现代改革与环境发展问题的逐步深化与尖锐,1992年中共十四大已经重视中国环境问题和生态平衡问题。尤其是1998年洪灾、2003年的“非典疫情”、淮河和长江的污染事件,以及2008年全国范围内的“雨雪冰冻灾害”等自然灾害使生态问题进入社会公共视域。保护生态环境、缓解生态危机成为全社会共同关注的热点问题。文学创作自觉承担起警世作用,当代生态小说的产生和发展正是文学领域的热烈响应之征,环境生态预警和生态责任是生态小说的最基本主题。正如西方生态文学主题最先来源于卡森《寂静的春天》对人类使用农药破坏土地与自然所进行的有力批判一样,我们当代生态创作也是先从浅层生态危机与预警批判开始的。
以“自然生态”为价值主体表述的“纯小说”的热兴(“纯小说”概念的界定请参考汪树东教授的观点),与当代小说浅层生态叙事的热兴和集中化紧密相连(这里要强调和说明的是“热兴”。因为现代文学中也偶有涉及浅层生态环境批判主题的,如鲁迅的相关作品。但是这里只强调形成规模趋势的)。笔者认为,“生态”作为独立与自主的理念进入中国小说叙事是从中国20世纪90年代初以环境问题为表现主题的“纯小说”开始的。张抗抗的《沙暴》、杜光辉的《哦,我的可可西里》、雪漠的《狼祸》、宋学武的《干草》、丁小琦的《红崖羊》、“中国少年环境文学创作丛书”(包括沈石溪的《刀疤豺母》、金曾豪的《绝谷猞猁》、饶远的《水妈妈的美梦》、李子玉的《鲤鱼宝贝》等)、张长的《希望的绿叶》、孔捷生的《大林莽》、司马言的《麻雀梦》、叶广苓的《狗熊淑娟》《老虎大福》、张扬的《消息不宜披露》《独霸猴》、哲夫的生态系列长篇《黑雪》《毒吻》《天猎》《地猎》《极乐》《天欲》《地欲》《人欲》等题材几乎涉及与环境保护有关的一切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如动植物残害、大气污染、水体污染、土地污染与非自然侵占、噪声污染、人口膨胀、资源枯竭、温室效应。这些生态作品充分揭示了现代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关照与考察人的存在对自然的巨大征服力、合理认识人类生存和发展对自然环境的影响的同时,更关注人类对自然肆无忌惮的破坏与毁灭,真实展示大自然报复人类时的肆虐和人类在其面前的无能为力,从而从直观层面对人类进行警示与预警,促使其采取行动,改善已遭破坏的自然环境。
浅层生态环境危机问题不但是纯生态小说的主要主题,也是后期当代小说生态叙事的重要构成部分,甚至是展开小说生态叙事的必要途径。大量生态叙事都对生态危机问题进行了平面、直观的展示。
哲夫的《执政能力》中,秀水地区最初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自在、澄澈、色彩鲜亮的“干净”自然世界:
白雾在千树万枝柳条之上凝结成无数霜花雾挂,丝也似的在寒风中乱摆,摇曳如珠帘玉树,袅娜如环佩络璎,相互撞击,发出仙乐般悦耳的天籁之声,其神妙、氤氲、旖旎之气象,蔚为自然壮观,故而有“四十里抖气河”之称。[7]
这里,山清水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农民仍然需要按照四时的更迭向土地讨要吃喝穿用,以勤补拙,悉心倾听自然的声音,与它们和睦相处,这样,农耕的年景才会丰饶,人的日子和自然的日子才不会过于艰难。土地是有灵性的土地,天空是有灵性的天空,山是有灵性的山,河是有灵性的河……秀河水是一水的碧绿……”[8]。然而,由于长期的狂挖滥采,地表径流一天天下渗,造成了秀水镇周围的自然生态渐趋恶化,自然风光与以前相比不啻霄壤之别:
水日益见少了,流的还是黑汤子。……山体挖空了,地下水捅漏了,地表植物被严重破坏,水土流失加剧,空气和河流多被污染。气候异常,连年大旱。黄土高原被人为切割得更加破碎……山曲曲刚吼唱出口,就会被煤尘和烟尘呛回去。[9]
水源被污染而日渐干涸,山林枯竭,花鸟不再,情歌山曲不响,一幅中国“寂静的春天”图景。
余杰的《屠杀的血泊》描述了扩路毁林:
我最后一次走向树的年轮,它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和潮气。树是不流血的,或许流的是一种比血更浓的东西,渗入到地下,像把咬碎的牙咽回腹中。旁边坐有几个休息的工人,是他们挥起锋利的电锯,顷刻之间便将树们砍杀。我知道,临刑前你们不曾屈过膝,不曾呼过痛,你们像嵇康一样,最后一次仰望已经不是蔚蓝的天空,然后渐渐仆倒,声如落发。广陵散响起来。[10]
阿城的《树王》中,“一条山沟里,终日弥漫着酸酸的味道,熏得眼睛流泪。雨住了,大家上山出工。一架山秃秃的,尚有未烧完的大树残枝,黑黑的立着,如同宇宙有箭飞来,深深射入山的裸体,只留黑羽箭尾在外面。那棵巨大的树桩,有如人跌破后留下的疤;也能看到那片白花,有如肢体被砍伤,露出白白的骨”[11]。
老鬼的《血色黄昏》中写道:
空旷寂静的锡林郭勒草原啊,你现在也变丑了,无数个老鼠洞、灶火坑、车辙、防火沟、人踩的小道,在你清秀的面容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麻点和疤痕。大片大片的盐碱地,白花花的,寸草不生;被开荒翻掘出来的黄沙常常遮天蔽日,埋没了道路;原本水草肥美的河畔草场,因为种庄稼的缘故,长满了一人多高牲畜也不吃的野蒿子。大火把枯黄单调的草原烧成了花脸,东一片黑,西一片黄。坑洼角落里残剩的几株干草,在春风中瑟缩发抖,如泣如诉。一望无际的炭黑,黑得那么辽阔。亲爱的锡林郭勒草原,请原谅我们的无知狂热。我们往自己母亲身上撒了尿。[12]
哲夫的《黑雪》《毒吻》《天猎》《地猎》都对各色生态破坏做了淋漓而触目惊心的揭露,并且其揭示的问题不断具有新鲜的时代特征。黑色生态系列之《人猎》第二十五章“人性的畸变是外力的作用”中“阴霾笼罩了多数的清晨,太阳被污染的大气隔离,唤醒中国宇航员酣睡的不是雄鸡也不是鸟语,而是辐射超标的手机闹铃或是被昂贵的生活压迫的脾气失常的彼此。醒来时,先吐出在钢筋水泥中圈养了一夜的含着各种有害化学物质的闷气,睁开被繁杂而俗艳的色彩污染的眼睛,耸起被城市噪声侵害的有听力障碍的耳朵,掀开不断放静电的黑心棉的被子,从质量伪劣的水喉接了一壶劣五类河水和地下水勾兑得以检验合格的自来水,在有害物质超标的煤气灶上轰然有声地烧开,冲一杯碘含量超标、以甲醛溶解三聚氰胺冒充蛋白质、用过氧化氢抑止细菌繁殖的三鹿牌奶粉,就上几根柴油炸的洗衣粉油条,外加一个苏丹红咸鸭蛋”[13]。这种浅层面的、直观的生态污染破坏的表述在当代生态叙事中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