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紫色钳锅

艾伦蹲在铁匠铺后院的石墩上,用沾满煤灰的布条擦拭短剑。刃口映着熹微的晨光,隐约能瞧见昨夜砍地精时崩出的细小豁口。他摸向腰间鼓囊的布袋——二十三株荧光菇挤在里头,菌丝透过麻布渗出幽蓝微光,像揣着一兜坠落的星子。

“菜鸟!”霍克掀开油腻的皮帘,络腮胡上粘着麦酒泡沫,“再蹲下去,老子的门槛都要被你磨穿了!”铁匠甩来半块黑面包,硬得像块风化的石头,“滚去东街把蘑菇卖了,换点盐回来!”

艾伦接住面包,牙齿硌得发酸:“东街的药剂师……叫艾琳?”他记得汤姆提过这名字,学徒袍上还沾着荧光菇的粉末。

“眼睛长头顶的娘们儿。”霍克啐了一口,铁锤重重砸向烧红的剑胚,“卖完赶紧滚,别挡着老子打铁!”火星溅到艾伦靴面上,烫出焦黑的圆点。

艾伦拐进了淘金镇的东街。石板路缝隙里嵌着腐烂的菜叶,几个裹着破麻布的流民缩在墙角,目光黏在他鼓胀的布袋上。空气里飘着刺鼻的草药味,混着某种动物油脂的焦糊气。他攥紧短剑,刻意让剑鞘撞在石墙上发出“咔嗒”脆响。

艾琳的铺子藏在两棵歪脖子橡树后,木招牌被虫蛀得只剩半截,勉强能辨出“炼金与急救”的刻痕。门帘用紫藤编成,藤条间卡着风干的蝙蝠翅膀和蜥蜴尾巴。艾伦刚要伸手掀帘,里头突然传来瓷罐碎裂的炸响。

“说了多少次——”女人嗓音清冷如溪涧,“荧光菇要连根采!”

门帘猛地被挑开,汤姆踉跄跌出来,学徒袍沾满泥浆,怀里死死搂着三株断根的荧光菇。少年抬头看见艾伦,眼睛倏地亮了:“艾伦先生!您、您也来卖货?”

艾伦瞥向他虎口溃烂的伤口——青紫色已褪成淡粉,车前草汁液果然奏效。“根茎碾碎敷的?”他抬了抬下巴。

汤姆忙不迭点头,从裤袋摸出块脏兮兮的桦树皮:“艾琳小姐教的,还让我背了二十种毒菇图谱……”话音未落,门帘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甲染着靛蓝花汁,精准揪住少年后领。

“闲聊收费,一小时五铜币。”女人嗓音贴着汤姆耳畔响起。

艾伦终于看清药剂师的模样——灰发用骨簪盘起,眉眼锐利如刀刃,亚麻长裙上缀着数十个皮质小袋,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抽走汤姆怀里的荧光菇,指尖一搓便皱起眉:“根须断了两成,药效折半。”

“对、对不起!”汤姆缩着脖子,“我下次一定……”

“没有下次。”艾琳将蘑菇扔进墙角的木桶,桶里漂着层浑浊的紫色液体,“去把西墙的毒藤晒了,工钱抵学费。”

少年如蒙大赦般窜向后院。药剂师这才转向艾伦,目光扫过他鼓胀的布袋:“外乡人?”

艾伦解开布袋口,幽蓝光晕霎时漫出:“二十三株,全带根。”

艾琳俯身捏起一株,指甲掐开菌柄查看断面。“汁液饱满,伞盖无虫蛀。”她突然将蘑菇凑到鼻尖,“去过狗头人领地?”

“东边橡树林,靠近溪涧。”艾伦面不改色。

药剂师轻笑一声,指尖弹了弹菌褶:“狗头人尿液的腐臭味,三丈外就能闻见。”她甩手将蘑菇丢回布袋,“这种货色……三银币。”

艾伦眯起眼。汤姆今早提过,完整荧光菇的市价是二十铜币一株,二十三株至少值四银币六十铜。“黑市商人开价五银币。”他慢悠悠系紧袋口。

“那去找罗德里戈啊。”艾琳转身掀开咕嘟冒泡的坩埚,紫烟腾起呛人的硫磺味,“让他用掺水的治疗药糊弄你,或者……”她突然舀起一勺沸腾的紫色液体,“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黑市巷子?”

正午的日头晒得后颈发烫时,艾伦蹲在药剂铺后院,看汤姆把毒藤铺上竹匾。少年脖颈通红,显然刚挨过骂。“艾琳小姐就这样……”他压低嗓音,“上回格鲁大叔拿地精牙来卖,她硬说被酸液泡软了,压价一半!”

艾伦摩挲着刚到手的银币——最终成交价三银币,附赠半罐止血药膏。他掂了掂钱袋,金属摩擦声清脆悦耳。“西区的毒藤怎么回事?”他朝竹匾扬了扬下巴。

汤姆哆嗦了一下:“千万别碰!上周有个流民偷摘叶子煮汤,浑身烂得像地精粪……”

“聊够了吗?”艾琳的声音幽灵般飘来。她倚着门框,掌心托着枚暗红果实,“想要情报?两银币。”

艾伦抛给她一枚银币:“换句忠告。”

药剂师指尖一弹,银币精准落进腰间的蛇皮袋:“西区沼泽新长出一片毒藤,领主悬赏清剿,每捆根茎换十铜币。”她顿了顿,“当然,被毒刺扎穿肺叶的蠢货也不少。”

回铁匠铺的路上,艾伦绕道去了镇南集市。腐臭的鱼摊旁蹲着个兜售旧货的老头,面前摆着生锈的匕首、豁口的陶碗,还有一本裹着蛛网的羊皮册子。

“《常见草药图解》,只要五铜币!”老头咧开缺牙的嘴,“附赠驱虫药配方!”

艾伦翻开册子,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歪扭的荧光菇,标注字迹被虫蛀得支离破碎。他扔下五枚铜币:“驱虫药呢?”

老头从裤裆里摸出个脏兮兮的纸包:“蜥蜴干加夜光粉,点燃能熏走地精!”

艾伦嗅了嗅,一股陈年尿骚味冲进鼻腔。他果断把纸包塞进老头衣领,在骂声中快步离开。

铁匠铺飘出烤肉的焦香,艾伦用新买的磨刀石保养短剑。霍克拎着酒壶凑过来,络腮胡上还粘着肉渣:“被那娘们儿宰惨了吧?”

“三银币。”艾伦头也不抬,“换你一句废话。”

铁匠喉咙里滚出闷笑,酒气喷在他后颈:“知道她为啥压价?上个月两个佣兵卖荧光菇,转头就被黑市的人剁了手。”他灌了口酒,“这镇子啊……吃人不吐骨头。”

夜幕降临时,艾伦蹲在废弃谷仓的草垛旁清点战利品。三枚银币在掌心泛着冷光,加上之前攒的铜币,总算凑够买盐的钱。他翻开《草药图解》,就着月光辨认模糊的字迹——荧光菇条目下赫然画着狗头人图腾,旁边潦草批注:“汁液可暂时致盲,慎用。”

屋梁上传来窸窣响动,独眼黑猫叼着半只地精耳朵跃下,金瞳在黑暗中幽幽发亮。艾伦抛给它一块肉干,猫儿却扭头避开,爪子扒拉着他装荧光菇的布袋。

“想要这个?”他捏起一株断根的蘑菇。

黑猫突然弓背炸毛,利爪“唰”地划破菌柄。靛蓝色汁液滴落草垛,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艾伦猛地后仰——白日艾琳搅拌的紫色坩埚、毒藤悬赏、狗头人图腾在脑中连成暗线。

月光漏进残破的窗棂,短剑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他起身完成最后三十次劈砍,直到虎口震得发麻。黑猫早已不见踪影,只剩草垛上的腐蚀痕迹泛着幽幽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