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我自找的。怨不得旁人,也怨不得鬼。
那天下午,我去邻村给三姑婆送点新腌的咸菜。三姑婆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往回走的时候,日头已经沉到了西山尖儿后面,只剩下一片昏黄的余晖,染得天地间一片暧昧不清。山里的天,说黑就黑。
我挎着空篮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家赶。这条路我走过不少回,平时倒也不怎么怕,可自从见识了奶奶那“丰富多彩”的鬼邻居们,再看这暮色四合的山林,总觉得每一片摇晃的树影里,都藏着点什么。
天光越来越暗,山路两旁的林子也愈发幽深。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像无数双手在黑暗中拍打。我加快脚步,心里默念着奶奶的“八字真言”:天黑走路,莫回头,莫应声!
正埋头疾走,忽然——
“哎…小伢子…”
一个声音,飘飘忽忽地从我身后传来。
声音很轻,很柔,带着点沙哑,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在唤人。在这寂静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心猛地一紧!头皮瞬间发麻!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谁在叫我?这荒山野岭的,天都快黑透了!
奶奶的叮嘱像警钟一样在脑子里狂响:莫回头!莫应声!
我咬紧牙关,假装没听见,脚下更快了几分,几乎是小跑起来。
“小伢子…等等我老婆子…”那声音又响起来了,似乎比刚才近了一些!还是那么轻柔,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天黑了…路不好走…扶我一把…”
声音听着确实像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心软了。可奶奶那张严厉的脸和那句“莫应声”立刻压倒了这点犹豫。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东西?万一是…是那种专门在夜里勾人魂儿的“应声鬼”呢?
我死死盯着脚下的路,脖子梗得像根木头,坚决不回头!闷着头,只管拼命往前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咚咚的心跳声。
“哎哟…小伢子…心肠咋这么硬哟…”那声音带上了一丝幽怨,飘飘悠悠地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老婆子腿脚不灵便…眼看就要跌跤了…”
它还在装!还在骗!我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汗衫,凉飕飕地贴在身上。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跑!快跑!跑回家就安全了!奶奶在家!
我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山路崎岖不平,好几次差点绊倒,我也顾不上,爬起来继续跑!那幽怨的声音还在身后如影随形,像跗骨之蛆:
“等等我…等等我老婆子…”
“天黑路滑…可怜可怜我…”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那东西就贴在我后脖颈子上吹气!一股阴冷的、带着土腥味的气息,甚至拂过了我的耳垂!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崩溃!就在我快要忍不住尖叫或者回头看一眼的时候,前方山路拐弯处,终于出现了我家那熟悉的、透着昏黄灯光的院门!
看到了希望,我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猛地推开院门,又“砰”地一声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嚎什么丧!撞鬼了?!”奶奶的呵斥声从堂屋传来。她正坐在灯下补衣服,被我撞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奶…奶奶…后…后面…”我指着门外,语无伦次,牙齿还在咯咯打架,“有…有东西…叫我…像个…老婆婆…让我扶她…”
奶奶浑浊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放下针线,站起身,几步走到门边。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着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
门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奶奶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没说话,转身走到灶房,不一会儿端出来半碗东西——是中午剩下的、泡得发胀发白的糯米!
只见奶奶走到门后,用手指捻起一小撮湿漉漉的糯米,对着门缝,猛地朝门外弹了出去!
“噗!”
细碎的糯米粒打在门板上,又滚落在地。
几乎就在糯米弹出的瞬间——
“哎——呀——!”
一声凄厉无比、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尖啸,猛地从门外咫尺之遥的地方炸响!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完全不是之前那个“老婆婆”的轻柔,而是像厉鬼索命!
紧接着,一阵极其刺耳的刮擦声响起!仿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正在疯狂地抓挠着我家的木头门板!滋啦!滋啦!滋啦!声音又快又狠,充满了狂怒!木屑簌簌落下!
“滚!”奶奶对着门外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她又捻起一撮糯米,作势要弹。
门外的抓挠声和尖啸声戛然而止!
死寂。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土腥和腐烂气味的阴风,猛地从门缝里灌了进来,吹得堂屋的煤油灯火苗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几乎熄灭!随即,那股阴风打着旋儿,带着不甘的呜咽,迅速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中。
门外,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瘫软在地上,看着门板上那几道清晰的、深深的、还散发着淡淡黑气的抓痕,浑身冰冷。
奶奶放下糯米碗,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算你小崽子机灵,没回头,也没应声!不然…”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寒意,比门外的阴风更刺骨。
她弯腰,从门缝底下扫出那些撒出去的糯米。原本雪白的糯米粒,此刻竟然变得乌黑发亮,像沾满了墨汁!
“去,舀瓢水来,把门板冲冲。”奶奶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这‘应声鬼’的晦气,得洗洗。”
我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去灶房舀水。手还在抖,水瓢里的水洒了一路。
奶奶接过水瓢,哗啦一声,把清水泼在门板那几道狰狞的抓痕上。水流冲刷着抓痕,那淡淡的黑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记住了?”奶奶把空水瓢塞回我手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走夜路,千万别回头!更别应声!有些‘东西’,就等着你那一回头,那一答应,好勾了你的魂,占了你的身!下次再不长记性,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抱着冰冷的水瓢,看着门板上那几道仿佛刻进木头里的抓痕,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一阵阵后怕。
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那恳求搀扶的哀怨…全是索命的陷阱!而门外那疯狂的抓挠和凄厉的尖啸,才是它真正的面目!
奶奶那半碗剩糯米,救了我的命。
这一晚,我躺在被窝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老婆婆”幽怨的呼唤和门外疯狂的抓挠声。奶奶那句沉甸甸的叮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心里:
走夜路,千万别回头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