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睡得正沉,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像是有人把冬天最厚实的那床湿棉被,整个儿压在了我身上!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手脚像被无形的绳子捆得死死的,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我想喊,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弱气音。
更要命的是,一股子冰冷的寒气,直往我骨头缝里钻!不是屋外刮进来的风,是那种从地底下渗出来的、带着土腥气和淡淡霉味的阴冷!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鬼压床!
这个词儿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我混沌的脑子!村里的老人说过,鬼压床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它们压在你身上,吸你的阳气!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我想挣扎,想尖叫,想把奶奶喊醒!可身体像被冻在了冰坨里,除了能“感觉”到那沉重的压迫和刺骨的寒冷,我什么都做不了!那冰冷的“重量”似乎还在慢慢增加,一点点地挤压着我的肺,我的心脏…
完了!要被压死了!要被这鬼东西吸干了!我绝望地想。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拍打声,在我耳边炸响!紧接着,身上那沉重如山的压迫感和刺骨的阴寒,像退潮一样,“唰”地一下消失了!
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肺里,我像条搁浅的鱼,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手脚也瞬间恢复了知觉。我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狂跳,浑身被冷汗浸得透湿。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奶奶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板着脸,一只粗糙的手掌还悬在半空——刚才那救命的一巴掌,显然就是她拍的!
“嚎什么嚎!大半夜的!”奶奶压低声音呵斥,浑浊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警惕地扫视着我身上刚才被“压”的地方。
“奶…奶奶…有…有东西压我…”我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脚并用就想往奶奶那边爬。
“压个屁!”奶奶没好气地把我推回原位,动作却带着点安抚的力道。她没点灯,只是侧着头,像是在黑暗中仔细倾听着什么,又像是在嗅着什么。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忽然,奶奶像是发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猛地盯住了我盖在身上的那床薄被!那被子是我盖的,打着好几块补丁,洗得发白。
奶奶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靠近我肩膀位置的被面上,轻轻捻了一下。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凑近鼻子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嫌弃?
“一股子土腥气…”奶奶低声咕哝了一句,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动作!
只见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盖在身上的那床薄被的一角,然后猛地用力一掀!
“呼啦!”
被子被整个掀开,一股更浓的、混合着土腥和淡淡霉味的阴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哎哟喂!”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惊慌失措和抱怨的女人的惊呼,仿佛凭空响起!声音又细又弱,像根针掉在地上,却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真有东西?!
奶奶的动作却没停。她像是没听见那声惊呼,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抓着被角用力抖了抖,像是在抖落上面的灰尘,嘴里还骂骂咧咧:
“死沉死沉的!当自己是座山啊?压坏我孙子,把你那点阴魂碾碎了拌猪食!还有你这股味儿…多少年没洗澡了?熏死个人!滚下来!”
随着奶奶的抖动和骂声,我惊恐地看到,那床被掀开的薄被,在昏暗的光线下,靠近我肩膀那个位置,似乎…似乎微微凹陷下去一小块?就像…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刚才正蜷缩在那里,紧紧抓着被子取暖,结果被奶奶连人带被子给掀翻了!
奶奶抖完了被子,也不管那“凹陷”还在不在,又“哗啦”一声,把被子粗暴地重新盖回我身上,动作大得差点把我蒙头盖住。她还特意用力拍了拍刚才那个位置,拍得灰尘(或者说阴气?)都似乎飞扬了起来。
“盖好!睡觉!”奶奶命令道,自己却重新躺下了,背对着我,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钻进被窝的野猫。
说来也怪,被子重新盖回身上,那股刺骨的阴寒和沉重的压迫感真的彻底消失了!被窝里渐渐有了点暖和气。刚才那声女人的惊呼也再没响起。屋里只剩下奶奶均匀的呼吸声。
可我哪里还睡得着?刚才那感觉太真实了!那重量,那寒气,还有那声细弱的惊呼…奶奶掀被子的动作,分明就是掀掉了那个压在我身上的“人”!
“奶奶…”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声音还在发颤,“刚…刚才那个…是啥?”
奶奶没回头,背对着我,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耐烦:“还能是啥?一个冻死鬼!没眼力见的东西,自个儿坟头冷,跑我孙子被窝里蹭暖和气来了!还挑三拣四,专挑你这床薄被钻…讨嫌!”
冻死鬼?蹭暖和气?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她为啥钻我被窝啊?”我委屈又害怕。
“为啥?”奶奶哼了一声,“你被子薄呗!盖着跟没盖似的,透风!她觉着你这儿‘暖和’!哼,死了都不机灵,找个被窝都不会找,活该冻死!”
我:“……”敢情还是我被子太薄招的鬼?
“那…那她晚上还来吗?”这才是最担心的。
“再敢来?”奶奶翻了个身,浑浊的眼睛在黑暗里扫了我一眼,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明天让你娘把你这破被子拆了,棉花弹厚实点!再不行…”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点恶狠狠的调侃,“我给她烧床厚点的纸被子,塞她坟头里去!让她抱着睡个够!看她还敢不敢出来抢活人的!”
奶奶说完,打了个哈欠,很快又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却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久久无法入睡。心里头五味杂陈。恐惧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和…一丝丝说不出的滋味。
一个冻死的孤魂野鬼,因为坟头冷,就半夜跑出来,钻进活人小孩的被窝里“借”点暖和气?结果还被奶奶当成野猫野狗似的掀下床,骂了一顿“死沉”、“味儿大”、“讨嫌”?最后还威胁要给她烧纸被子堵坟里?
这鬼当得…也太憋屈了吧?比那个被鞋底抽屁股的磨刀鬼还憋屈!
想想那声细弱的惊呼,带着惊慌和抱怨,像个被人抢了东西的小媳妇…我忽然觉得,这鬼压床,好像也没那么纯粹恐怖了,反而透着一股子心酸又滑稽的可怜劲儿。
第二天,我把这事偷偷告诉了娘。娘将信将疑,但看我吓得不轻,还是把那床薄被子拆了,把里面结成疙瘩的旧棉花重新弹松软了些,又添了点新棉花絮进去,缝得厚实了不少。
晚上再盖,果然暖和多了。
说来也怪,自那晚之后,那“鬼压床”的感觉,就再也没出现过。
只是偶尔半夜醒来,迷迷糊糊间,我总觉得被窝外面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凉气在徘徊。但当我屏住呼吸仔细感觉时,那凉气又消失了,仿佛只是窗外吹进来的夜风。
或许,那个怕冷的“她”,终于找到了一床厚实的“纸被子”,在冰冷的坟包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吧?又或者,是被奶奶那句“塞坟头里抱着睡”的狠话给彻底吓住了?
反正,我的被窝,是消停了。奶奶那掀被子的彪悍手法和烧纸被子的另类威胁,又一次简单粗暴地维护了她孙子睡觉的“规矩”——活人的被窝,死鬼别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