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在村口老槐树的枯枝上,像只充血的眼。
我攥紧往生碗,碗沿的星图泛着幽光,映出爹的影子——
那第三条手臂正缓缓举起,指尖凝着团黑雾。
“小寒,”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温柔,“把碗给爹,咱们回家。”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杂草就枯死一片。
我盯着他完好的右臂,突然想起阿灰消散前的警告。
往生碗突然震动,碗底星图投射在空中,组成一行血字:
“孟青山,庚申年七月初七卒。”
“你早就死了……”我踉跄着后退,“现在的你是什么东西?”
爹的笑脸突然裂开,皮肤像墙皮一样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黑须:
“傻孩子,爹这是得了长生啊!”
黑雾猛地扑来。
我本能地举起往生碗,青光与黑雾相撞的瞬间,整片坟地的棺材盖同时炸开。
无数穿嫁衣的女尸直挺挺坐起,她们的脸在月光下扭曲变幻,最后全都变成了我的模样!
“杀了她!”假爹尖啸着指向我。
女尸们齐刷刷转头,猩红的嫁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最前排的女尸突然裂开嘴角,露出满口尖牙:
“还我命来……”
声音竟和阿灰临死前的哀鸣一模一样!
我转身狂奔,嫁衣女尸在身后穷追不舍。
经过村口古井时,往生碗突然发烫,碗中血泪沸腾着溅出,在地上烧出焦黑的符咒。
女尸们触到符咒的瞬间发出惨叫,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铜钱状烙印。
“原来如此……”
我摸向颈间的疤痕——
这是儿时梦游跌进井里留下的,“你们都是我的替死鬼!”
假爹的怒吼从后方传来:
“你以为逃得掉?这村子就是个缚魂阵,你娘当年——”
他的话被井中突现的异象打断。
浑浊的井水逆流而上,在空中凝成面水镜。
镜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场景:
娘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哥哥,跪在爹和玄老面前,身体不断往外渗着血。
“孟婆泪需至亲血祭……”玄老的声音从镜中渗出,“师姐,你选哪个?”
娘突然咬破舌尖,血喷在青铜刀上:
“我选第三条路!”
画面戛然而止。
假爹趁机甩出锁链缠住我的脚踝,往生碗脱手飞出。
女尸们一拥而上,尖锐的指甲刺入我的肩膀,剧痛中我闻到腐肉和朱砂混杂的恶臭。
“叮——”
往生碗突然自行鸣响。
碗底星图投射在血月表面,月光化作利刃劈下。
女尸们在青光中灰飞烟灭,假爹的伪装也被撕裂——
那根本不是爹的躯体,而是用碎尸拼凑的傀儡,心脏处嵌着块青铜碎片,正是往生碗缺失的最后一块!
“不!!”
假爹的残躯扑向碎片。
我抢先抓起碎片按进往生碗。
完整的碗突然重若千钧,碗中血泪倒流进我的眼眶。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通透:
我看见地底延伸出无数血色丝线,将整个村子织成巨大的蛛网,每具尸体都是网上的节点,而蛛网中心……
竟是娘投井的位置!
“原来缚魂阵的阵眼是娘……”我颤抖着举起碗,“爹,你连她的亡魂都不放过?”
假爹的残躯突然诡笑:
“错!缚魂阵是你娘自己布的!”
往生碗中的血泪突然沸腾。
记忆如潮水涌来:
娘在井底用嫁衣碎片画阵,将自己的魂魄钉在阴阳交界处;
她每夜托梦给爹,教他如何用铜钱封住我的阴气;
直到某天爹发现了阵法的真正用途——
以子祭阵,逆转阴阳。
“你娘要复活所有因你而死的人……”假爹的声线突然变成玄老,“包括我的本体!”
地面突然塌陷。
我坠入井底的瞬间,看见假爹的残躯化作黑烟,钻进爹本体的七窍。
真正的爹从阴影中走出,眼中流着血泪:“小寒,爹带你见娘……”
井底别有洞天。
九根青铜柱撑起巨大的地宫,柱上刻满扭曲的符文。
最中央的祭坛上摆着具水晶棺,娘安静地躺在里面,嫁衣如血,胸口插着把青铜刀。
“这是你娘最后的愿望。”爹抚摸着棺盖,“用往生碗复活所有死者……包括阿灰。”
我浑身一震:
“阿灰还能回来?”
“当然。”爹的指尖在棺盖上画符,“只要献上足够的生气……”
往生碗突然发出警告的嗡鸣。
碗底星图急速旋转,映出骇人真相:
水晶棺底部连着无数血管般的红绳,另一端通向村中每户人家。
那些白天给我送饭的村民,此刻都躺在床上,口鼻中溢出缕缕白气——
他们在被抽走魂魄!
“你疯了!”我挥碗砸向红绳,“这些是无辜的人!”
青光却被爹的桃木剑挡下。
他眼中黑气弥漫:
“当年你娘为保你们兄弟,抽干全村孕妇的精血。这些人的祖辈都欠我们孟家的!”
祭坛突然震动起来。
娘的手指动了动,插在胸口的青铜刀缓缓退出。
随着刀刃离体,井口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那些被抽魂的村民开始七窍流血!
“住手!”
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往生碗上。
血泪与青光交融,化作锁链缠住青铜刀。
爹突然暴起,桃木剑刺穿我的右肩:
“逆子!”
剧痛中,我瞥见娘的睫毛在颤动。
往生碗自行飞向水晶棺,碗底星图与棺盖符文完美契合。
青光炸开的瞬间,我看见娘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黑色。
“快……走……”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不是复活……是……”
话未说完,她的身体突然裂成无数碎片。
每片血肉都化作穿嫁衣的女尸,嘶吼着扑向爹。
趁乱,我抓起往生碗跃入暗河,身后传来爹的惨叫和血肉撕裂的声响。
暗河通向山外的乱葬岗。
我爬上岸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往生碗中的血泪只剩薄薄一层,映出最后的信息:
娘在水晶棺中留了缕神识,真正的孟婆泪藏在酆都鬼城的孽镜台。
翻过山岗时,我回头望了眼村子。
晨雾中的屋舍安然无恙,仿佛昨夜的血月与女尸都是幻觉。但当我举起往生碗,透过泪状的血渍,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每间屋子都成了棺材,村民如尸体般直挺挺躺在其中,心口插着桃木钉。
而村中央的老槐树下,爹正跪在娘的空棺前,用我的生辰八字扎着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