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马踏飞燕

短刃横切,血液凄迷。

褚燕一刀之下,并没有顺利斫断首级,他眉头一挑,身子尚未落地,还在半空中,却又发力,再度挥出一刀。

人头打着旋儿飞转出去,瞪得齐大的双眸里全是茫然之色,充满了无数疑惑。

为何是我?

长臂往空中一捞,不偏不倚的将这人头抓住,与此同时,从天而降的褚燕才堪堪落地。而周遭那些兵卒,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唬得失措,一时之间没人呼喊,没人上前护卫,更没人去抓拿褚燕。

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副穿着华丽锦袍的无头尸体,轰然倒地。

褚燕目光从那尸体上一扫而过,脸上露出一抹得意。

在得知张纯准备翻越太行山返回幽州之后,他马上就判断出了张纯要走的就是灵丘古道,随即便挑选出了一众脚力快,惯走山路,身手灵活的矫健下属,甚至于自己亲身上场,率众翻越山径小道,抢在张纯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而事情也果然如褚燕所料,这些没了马的所谓幽州突骑在山道上,完全不是自己部众的对手,骤逢埋伏,上下悚然,根本不能组织有效抵抗,只是短短片刻,几乎有了崩溃之态。

至于张纯,则更是草包,轻易就让自己割了头颅。

身上锦袍再厚,再精美又如何?还不是保不住性命?

褚燕发出几声尖利哨声,旋即,双脚用力,重新腾空而起,却是再度攀住头顶横生纵横的树木枝干。

如飞鸟振翅,几个纵跃之间,身影就淹没消失在了浓浓树荫当中。

山道前后埋伏着的太行山贼们,听得褚燕的哨声,立马也口发长啸以呼应。

连连怪叫当中,这些盗寇杂乱却有序的钻入四周的葱郁草木当中,不过片刻,就踪迹全无。

只留下一地血泊狼藉。

山风冷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又仿佛什么事情都已经结束。

“嘭!”

一枚斗大的首级,掷在张举脚边。

张举丝毫不在意首级上的血污,连忙翻手来看,谁知道,一瞅之下,却是着急的大叫起来。

“错了,错了!这不是张纯!”

褚燕脸上刚刚浮现的得意,马上就焉了下来,他不可置信的夺过张举手中的首级,用袖子将首级擦得干净,“你再看看,如何能够不是张纯?我杀的分明是主帅模样之人!那一身锦袍,以及身后帅旗,便是傻子也不会认错的!”

“可这确实不是张纯!”张举也很急,他跺了跺脚,“难道我连自家族弟也认不出来吗?”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褚燕看着张举,彻底懵了。

张举在原地转了几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褚燕,认真问了起来,“你杀此人之时,是否有看到他身边有一个年近四旬,留着三缕长须,眉心生有竖纹之人?”

褚燕彼时一门心思都在杀人这事上,哪里有闲余去关心周边情况。但他心思灵动,见得张举这么问,也立刻猜出了个中可能。

“你是想说,张纯故意让下属装扮成主帅模样,自己则装扮成寻常吏员?他难道能预测到会有人埋伏偷袭,所以才抢先做了这等布置?”

“张纯向来狡诈,用狡兔三窟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与其说是事先预测,倒不如说是他常怀警惕!”张举按着额头,很是头疼,原以为以褚燕对于太行山的熟悉,抓住或是杀死张纯都当是手到擒来之事。

谁能料到,眼看事成,却又出了纰漏。

“现在再去追,还来得及?”张举怀着几分忐忑期望,小声询问。

头顶的太阳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一层云翳所遮蔽,只露出朦胧的光,根本不能判断此时的具体时辰。但接近黄昏,却是毋庸置疑的。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褚燕脸上露出愤恨之色,将那不知姓名之人的首级,用力丢入山涧之中,两颊肌肉纹起,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就不信,太行山中,还有谁能逃过我的掌心!追,我一定要追上他!”

……

张纯连滚带爬的从山道口钻出,草屑、枯枝、残叶,沾了一身,就连脸上也是黑白纵横,全是污渍。

他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如庞然大物,沉默盘踞的太行山脉,忍不住颤抖一下,仿佛山中冷风追逐不休,到了山外,依旧要将这股侵骨寒意灌入他的身体。

此时夕阳已落,只剩鲜红余晖在天际铺陈。

一条宽阔河流自北向南,奔腾而来,上游不远处,能看到一处关隘。

如果王政还在的话,他肯定会指指点点的说,这条河便是滱水,那处关隘就是常山关。然而,王政却已经莫名其妙的成了张纯的替死鬼,丢了大好头颅,再也不能说话。

当然,张纯并不在乎此事此人,一个门客而已,他甚至感到一阵庆幸,若是彼时穿着锦袍的是自己……

又是一阵悚然,张纯站在原地深深喘息,以此来平复心绪,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手下残兵聚集之后,方才回头。

只是这一回头,张纯眼皮直跳,原先还有两百多人的部众,在遭遇了山道那场埋伏之后,如今居然只剩下了不过二三十人。却也不知道是被杀散迷失在山中,还是故意脱逃。

“无妨,无妨,只要回到幽州,要多少兵卒,就有多少!”张纯微微闭眼,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片刻之后,他猛然睁眼,伸手往河流上游一点,慨然言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但是现在不能停歇,往前走,只要过了这个关隘,后面就是幽州,就是你我家乡!难道你们都不想回家吗?想回家的,就跟上我!”

话音既落,率先而走。

这次少了王政附和鼓动,这些言语的效果大大减弱,不过身后那些残兵无言的互视几番后,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抬步跟上。

就这样,踏着天边余光晚霞,众人渐渐靠近常山关。

张纯一直紧紧提着的心神,到了此时终于开始放松,一股透入骨髓的疲乏开始蔓延。

他费力的眨着眼睛,扫视观察着常山关,暮色当中,毫无人烟的关隘,显得越发衰败。不过,整体结构还算完整,若是关紧了大门,倒也能算得上一处小要塞,远胜于在野地扎寨。

或许可以在这处关隘休息一宿?

然而,张纯这个想法刚起,他就看得常山关后面绕出一支十数人的骑兵来。

这些骑兵身上穿着赤色直裾,外面套着简陋的皮甲,后背插赤色小旗。他们手中虽然没有打起火把,但是在暮色余晖的照耀下,却凛然如同一团忽然炸开的烈焰。

这团烈焰也在张纯心中炸开,他双腿顿时软了,眼前这支骑兵的打扮一看就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汉军。

他来不及去想这些骑兵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预谋的埋伏在此地,更来不及去招呼身边残兵结阵以对,他只是返身向着来时路,也就是太行山奔逃而去。

这支骑兵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他的装束和其他人一般也是直裾套甲,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额头多了一条赤色抹额。抹额压着一对浓眉,炯炯双目,尽管他的面色还有些稚嫩,还不能用阔面重颐来形容,但是俨然已经有了一股威凛之气。

见到张纯要逃,少年两脚一夹,策马奔出,手中长槊左右荡开,那槊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

马蹄纷飞,槊锋所到之处,无一人能挡。

亡命奔逃的张纯,只不过跑出几步,就感觉背心一冷,随即眼前一黑,再无了声息。

然而,少年槊尖所指,马首相向之真正目标,却根本不是张纯。这个曾经联合乌桓,差点割据幽州,成为一方诸侯的弥天将军安定王,如同一根杂草般,被这少年随意刺杀在山野之间,然后弃如敝履,根本不值一提。

追逐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好不容易才顺着踪迹,终于追到滱水边上的褚燕,还来不及开心,就眼见得一骑向着自己狂飙而至。

声势之强,宛如千军万马。

电光火石之间,褚燕居然没有反抗,而是丢掉手中短刃,伏地高呼。

“子龙,不要杀我!我已经不做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