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救赎
“姐姐!姐姐!”弟弟的呼喊声从浓雾深处传来。
我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慌忙从地上爬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
迷雾愈发浓重,我只能凭借弟弟那一声声呼喊来辨别方向。
在我跌跌撞撞地扒开最后几丛荆棘后,终于在前方看到了弟弟。
他缓慢地转过身,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每个关节都发出如生锈齿轮般的滞涩声响。
睫毛正从他的脸上簌簌掉落,露出两枚浸泡在血水里的红瞳。
暗红液体自眼角蜿蜒而下,在下颌凝结成半透明的琥珀状物质。
腐坏的松针与鸟羽纠缠在他发间,随着他歪头的动作,一只通体漆黑的甲虫从耳道里探出了触须。
“弟弟……你这是怎么了?”我踉跄着后退,冷汗沿着脊背下滑。
弟弟忽然咧开嘴角,露出暗紫色的牙龈,僵硬地开口:“姐姐……姐姐……”
盘旋的雾气开始在他脚踝处凝结成乳白色的环,而我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颤抖的气音:“……弟弟……你到底怎么了?”
凝结的乳白色雾环突然暴涨,幻化成无数手臂攀附着他的小腿向上爬行。
雾臂骤然收紧的刹那,我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
弟弟的皮肤下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动,将破旧的衣裳撑出一道道狰狞的凸起。
“呯!”
血雾自他的身体里迸溅而出。
无数猩红丝线在空中交织成茧,缠绕着尚未落地的碎骨。
隐约间,我看到浓稠的血雾里闪烁着那幽绿的鬼火。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来不及为弟弟哀恸,因为那团鬼火已经向我袭来……
我转身狂奔,想要摆脱这诡异的东西。
可双腿似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像是陷入了黏稠的泥沼,每迈出一步都艰难无比。
它追上了我……
幽绿的光化作蛛网般的细线,缠绕住我的四肢,覆上我的头颅,然后一寸一寸地收紧,裹成茧。
黑暗,侵蚀着我的灵魂。
随后是下沉,不断的下沉……
知觉在缓慢消失,直到连心跳都成为遥远的潮声。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滴答」
粘稠的黑暗里渗入一声啜泣,挑动着我的神经末梢。
“醒醒、你快醒醒!求求你了,姐姐!”
破碎的音节在脑浆里浮沉。
「是谁在叫我?」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深渊传来,一下下敲打着我混沌的意识。
我费力地睁开双眼,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瞬间钻进鼻腔。
「这是哪?」我迷茫地四处张望。
两张沾满泪痕的脸庞骤然撞进我的视野。
“姐姐,你终于醒了!”妹妹抬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脸颊滚落,滴在我的手背,滚烫滚烫的。
“嗯……我这是怎么了?”
“姐姐,你睡了好久,我们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弟弟紧握着我的双手,泛红的眼眶里,仍残留着深深的恐惧。
「姐姐……」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病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
“醒了就好。”医生的声音交杂着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癌细胞扩散引发了MODS(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症),导致你在ICU昏迷了十七天。”
“这么久!”我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弟弟一把按了回去。
“姐姐,你别乱动。”
听着他这小大人似的发言,我不禁有些感慨:这小屁孩……长大了。
“姐姐,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妹妹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转头看向她,“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妹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姐姐,我们更不想连你生病的事都被蒙在鼓里!”
我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摸摸他们的头,却因为身上插满了各色的管子而作罢。
“姐姐知道错了,只是这病……医生也说了,治好的希望太渺茫,我不想让你们看着我一次次治疗,最后还是失望。”
况且……我根本就不想治……
……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街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褪去了往日的葱茏,干枯的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枝桠上残留着几片枯黄的叶子,犹如迟暮老人手中紧攥着的最后一丝希望。
萧叶忽然驻足,扬起手腕指向树梢,“你看,我就像那枯黄的叶,迟早要落入尘土。”
“你该看树根。”程锦寓摘下自己的围巾裹住少女,“枯叶入土化作春泥,那枝头的伤疤里定会再次绽出新芽。”
她微微俯身,与少女平视:“你也一样,才十四岁,往后的路还很长。”
呢喃间,寒风卷过,悬叶竟在飘落的瞬间擦过少女鼻尖,恍若垂死的蝶吻。
少女猛地攥住那片枯黄:“可我的身体里.…..早没有春天了。”
“杀人犯的血是冷的,而癌细胞正在啃食着我的骨髓.…..”
“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程锦寓忽然矮身蹲下。她伸手探向砖缝,拾起半片蜷曲的枯叶,将它放在掌心,轻轻托起。
“小叶你看,”冻红的指尖轻点叶脉的裂痕,“纵使被碾作齑粉——”
残叶忽然在她掌心颤动。
原来有蚁群正沿着裂口搬运着最后的嫩绿。
“痛楚会结痂成铠甲,悔恨能淬炼出烛火。”
程锦寓将碎叶放进少女掌心,蚁群攀上她手腕的淤青。
“等春雷劈开冻土,这些眼泪浇灌的种子,便会从你倒下的地方破土而出。”
萧叶的瞳孔猛地收缩。
碎叶在她眼中化作点点星光。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蓝光掠过时,那些光点顺着她的静脉流向心脏。
……
她还是死了。
随着最后一缕心跳湮灭。
她的呼吸缓缓停止。
惨白的被单遮住了那张总是含笑的面容。
只剩床头柜上的那束玫瑰兀自怒放,在死寂的空气里上演着无人喝彩的盛大花期。
萧庆和萧琴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双眼通红,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仿佛泪水早已干涸。
“节哀.…..”宋安倚在门框投下的阴影中,喉结滚动。
外婆颓然地蜷缩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枯槁的手指反复揉搓着褪色的衣角。
几分钟后,医生推着那冰凉的躯体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的几人一言不发。在医院安静的走廊里,脚步声显得格外沉重。
外婆扶着长椅的把手起身,挪到两个孩子面前,紧紧地握住了他们的手。
三人相互依偎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暮色中,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晕染开,像是无声的泪。
“日子还长,咱们得好好过。”外婆温柔的声音兀自响起,悠悠飘散在瑟瑟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