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2月12日，某部九连驻地。
东方旭对着连部办公室的破镜子整理领口，指尖在肩章上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镜中的青年军官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透着股不耐烦的戾气。
“指导员，这是本周的政治学习计划。”文书小王推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件。
东方旭扫了一眼就扔在桌上：“又是老一套。战士们听得都打瞌睡，我讲得口干舌燥，有什么意思？”
“可这是团里规定的……”
“行了行了。”东方旭摆摆手，“你去告诉炊事班，今晚加个红烧肉，我请客。”他从抽屉里摸出几张肉票晃了晃，“我这有门路。”
小王咽了口唾沫，眼睛盯着肉票发直。东方旭嘴角勾起一抹笑，在这个穷乡僻壤的连队，这点小恩小惠就够收买人心了。
此时，窗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口号声。东方旭皱眉望去，只见连长唐三顾正带着一排战士进行战术训练。那汉子三十出头，皮肤黝黑，迷彩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却仍精神抖擞地示范者跃进动作。
“死脑筋。”东方旭轻哼一声，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军分区政治部的红章，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又看了一遍，是母亲赵紫璃的亲笔，说调动的事已经打点好了，只等最后审批。
“再忍半个月……”他喃喃自语，将信纸按在胸口，仿佛那是通往天堂的通行证，
此刻，训练场边，排长罗凯递给唐三顾一条湿毛巾。
“连长，您该回家了。嫂子不是快生了吗？”
唐三顾抹了把脸，汗水在毛巾上洇开一片深色：“再等等吧。新兵战术动作还不熟练，万一……”他话未说完，但罗凯明白他的意思。
边境局势越来越紧张，全连上下心照不宣，可能要打仗了。
“车票我都给您买好了。”罗凯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车票，“明天早上的。您再不回去，嫂子非杀到连队不可。”
唐三顾接过车票，粗糙的手指抚过上面的日期，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期待。他和妻子结婚五年才有了这个孩子。
“那……明天训练你负责？”
“放心吧！”罗凯挺直腰板，“保证把这群新兵蛋子训得服服帖帖！”
两人正说着，忽见东方旭晃悠着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苹果在啃。
“哟，加练呢？”东方旭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团里不是说了要保证休息时间吗？”
罗凯脸色一沉：“指导员，这是基础战术训练，不是加练。”
东方旭撇撇嘴，把苹果核随手一扔，正落在训练场边缘：“要我说，练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真打起来还不得靠枪炮说话。”
唐三顾眉头拧成了疙瘩：“东方指导员，战场上活下来地往往是战术素养过硬的战士。”
“是是是，连长说得对。”东方旭敷衍地点头，眼睛却瞟向远处的营部，“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两人看着东方旭远去的背影，罗凯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仗着有个当大官的妈，在连队作威作福！”
“罗凯！”唐三顾厉声喝止，“注意团结，以后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但连长自己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攥紧了。三个月前，这个纨绔子弟空降到九连当指导员，整天不是抱怨条件差，就是往城里跑关系。连队政治工作一团糟，战士们私下议论纷纷。
第二天清晨，唐三顾提着行李站在连部门口，再次叮嘱罗凯各项事宜。他换上了崭新的军装，甚至还刮了胡子，这在平时可是稀罕事。
“记住，三排那几个新兵投弹动作不对，容易伤着自己……”
“知道了连长，您都说三遍了。”罗凯笑着打断他，“快走吧，赶不上车了。”
唐三顾点点头，刚要转身，突然营部通信员飞奔而来：“紧急集合！全连立即到操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五分钟后，全连官兵整齐列队站在操场上。团长面色凝重地宣读命令：
“接上级指令，我部即日开赴荆州南阳郡边境……”
后面的话东方旭没听清，耳边嗡嗡作响。要打仗了？真的要去打仗？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调令，母亲说过，最迟今天下午就能批下来……
解散后，战士们迅速回宿舍收拾行装。唐三顾站在连队门口，手里攥着那张已经作废的车票，指节发白。
“连长……”罗凯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三顾深吸一口气，把车票撕成碎片：“通知各班排，一小时后检查战备物资。”
东方旭却悄悄溜进营部，抓起电话拨通了母亲留给他的号码。
“妈！部队要上前线了！我的调令呢？”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电话那头，赵紫璃的声音依然优雅从容：“小旭，别急，调令已经批下来了，我让人直接送到你们团部。”
东方旭长舒一口气，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太好了，不用去那个鬼地方了……
一小时后，全连列队准备登车时，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来，递给东方旭一个信封。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果然是调令，即日返回军区机关工作。
“连长。”东方旭把调令递给唐三顾，“上级命令，我……”
唐三顾扫了一眼，脸色顿时铁青。他猛地将调令拍在车厢上：“全连都有！立正！”
战士们齐刷刷站直。
“看看你们的指导员！”唐三顾声音嘶哑，“在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他要当逃兵！”
东方旭涨红了脸：“这是正常调动！你凭什么……”
“正常？”唐三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老子的老婆今天生孩子！老子撕了车票站在这里！九连一百二十号人，哪个没有父母妻儿？”他猛地松开手，指向远处，“看看他们！”
东方旭顺着唐三顾指的方向望去，战士们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鄙视和愤怒。有人小声骂着“孬种”，更多的人沉默地瞪视着他。
罗凯上前一步：“指导员，您平时讲的那些大道理，都是放屁吗？”
东方旭的手在发抖。他从未感受过如此赤裸的羞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示众。调令在他手中皱成一团。
“我……”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远处，团长带着参谋们走来。东方旭知道，如果现在不走，可能真的要去前线了。但那一百多双眼睛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背上。
“把调令撕了。”唐三顾突然平静下来，“像个男人一样，跟我们走。”
东方旭的视线模糊了。恍惚中，他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手，将调令撕成了碎片。
“登车！”唐三顾高声命令，转身时拍了拍东方旭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东方旭蜷缩在角落里，耳边是战士们豪迈的歌声。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上面似乎沾满了永远洗不掉的耻辱。
三天后，前线指挥部。
钱羽军长正在沙盘前听取汇报，通信兵突然进来：“首长，您的专线电话。”
钱羽皱眉，前线专线只有少数高级将领知道。他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优雅却强势的女声：
“钱军长，我是赵紫璃。”
钱羽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定了定神：“赵女士，您不该打这个电话。”
“我儿子东方旭在你们部队，我要求你立即把他调回后方。”
钱羽的脸色瞬间阴沉：“赵女士，这里是战场，不是您家的后花园。”
“钱羽！”赵紫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别忘了当年是谁……”
“我什么都不需要记得！”钱羽厉声打断，“这里每一个战士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如果每个人都像您这样，这仗还打不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紫璃再开口时语气软了几分：“老钱，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我的儿子也在前线。”钱羽冷冷的说，“在侦察连，最危险的位置。”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钱羽挂断电话，转身对参谋说：“查一下，哪个连队有个叫东方旭的？”
“报告，是九连指导员，刚补充到我们军的。”
钱羽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九连？连长是不是叫唐三顾？”
“是的，是个老连长，带兵很有一套。”
钱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一处高地上：“让他们守这里。”
参谋倒吸一口气：“首长，那是……”
“我知道。”钱羽打断他，“正因为重要，才要交给最可靠的连队。”
他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恍惚中仿佛看到老子醉醺醺的笑脸。末法时代，没有灵力，没有法术，但他们似乎还是被某种命运牵引着，走到了一起。
远处传来隐约的炮声，战争真的要开始了。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