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贵人的话没错。
他本人对卡里马塔岛民的奴役，是坤甸获得来廉价铁矿的重要保证。也是如此，坤甸才能以低成本大量锻造铁凿、斧头等工具，用于开发热带雨林。
从这种角度上来说，他就是最好的礼物。
而且姿态又这么低，还这么主动送钱。
虽然他遮挡臣属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但还是有些怪异。
甚至可以说，从他踏上栈桥时就很怪异。
就像是在专门表演给他的臣属们在看。
刘季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
胖贵人的肉脸笑得像个猪屁股，让人看不出一点隐藏在皮肉之下的真相。
掂量着金镯子的手，突然僵住。
“不对吧。”刘季皱起眉头，将金镯子交给经常和金银打交道的李文，“分量有点轻。”
李文熟练的从掏出一杆商人常备小称，很快便有了结果。
“我的镯子差不多大，比它重了很多。”
“混蛋。”胖贵人呲牙咧嘴，转向船上暴喝，“狗匠人误我，害我被上将误会，把他丢进海里去。”
“额，等等。”李文紧喊慢喊，还是晚了一步。
卡里马塔岛士兵行动十分迅速，直接将本就靠在船舷的两个金匠一起推了下去。
“赶紧下水救人呀。”李文着急的催促身旁会水的同僚，见对方下水后，才一脸无奈的胖贵人说，“我是想说，轻的程度在合理范围内，毕竟我的镯子是真金，你的是金银合金。”
胖贵人故作恨意的骂了一句‘该死的’。
也是直到此时，刘季才想起来，南洋的统治者们喜欢黄金饰品，但也经常让金匠把银和金按照1：2的分量相掺合打造。
这些首饰外表看着像真金，分量确实会差很多。
天天戴着金镯子的胖贵人肯定是知道这些的。
结合其夸张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这个死胖子，就是在表演给他看，同时也是给船上的人。
刘季也未拆穿。
对方好歹是很多岛之主，一直让站在码头栈桥上说话，也不是事。
刘季当即招呼众人，带着贵人一行人先去客栈。
他则安排人员加强戒备，又去造船厂看了一眼，知会瘦猴暂缓启明星号炮击测试，才赶到客栈去。
客栈就是普通的客栈，供外来客商住宿的，是一栋平平无奇的2层木楼。
这个时节，岛上的外商很少，客栈足够招待卡里马塔不到300号人。
刚到大门口，李文从里面出来，他年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迷惑。
“老板，搞清楚了，荷兰人的使者昨天离开卡里马塔岛，要求勃尔哈罗向他们租界港口，然后当晚勃尔哈罗就带着他的小朝廷和全家人一起过来了，说是要等咱们和荷兰人打完了再回去。”
“他倒是挺果断的。”刘季淡淡一笑，问道，“咱们的铁矿够用吧？”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多次。
毕竟关系到民生，此时啰嗦一点也是应该的。
李文依旧是同样的回答：“够了，哪怕开荒费铁制工具，我们囤积的铁矿也足够用到明年年末了。”
“除了铜、金、银外，其他的，半年内都不会缺。”
刘季满意的点点头。
只要后方稳固，就没有什么好担心。
当即便进入客栈。
大厅里，卡里马塔的数十个士兵和水手正坐在桌前喝酒，等待着厨房上菜。
刘季径直来到二楼，在李文的指引下，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包房内，只有胖贵人一人。
刘季哼了一声，胖贵人才停止往嘴里塞菜叶子。
“你喜欢吃蔬菜？”刘季问道。
“不喜欢，偶尔吃一下，还不错，脆脆的，有种当羊的感觉。”胖贵人边嚼边说，“再说了我那里也没这多种类的新鲜菜。”
这没了旁人，这货的大屁股都舍不得稍稍离开椅面，也没了先前的恭敬，就那么一直坐着，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刘季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来自里斯本的葡萄酒。
“所以你就给了那么一点钱，就想让我管你近300人大半年的吃喝？”
“吃完就回去吧。”
胖贵人这才停止吞咽，伸出两只油腻的手，瞥了一眼李文，意思相当明确。
李文心里的不爽跃然脸上，但现在包房里，一共就3个人，他只好硬着头皮，拿上毛巾。
“你自己擦。”刘季从李文手里夺过毛巾，丢给胖贵人，“这里没有你的仆人。”
胖贵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刘季并不重视他，即便他主动投靠也还是一样。
他再次恢复笑呵呵的表情，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又擦擦嘴巴，给自己倒上一杯葡萄酒，开始循循善诱：“上将，您就不想知道荷兰人具体要我做什么吗，不想知道荷兰人除了找我外，还找了谁吗？”
刘季举起酒杯，遥遥一敬，缓缓笑道：“我不想知道，但你也不说，那你就白来一趟了，不是吗？”
说罢，浅尝一口，慢慢品尝着酒水中若有若无的乡村野味般的滋味，更加显得卡里马塔君主毫不重要。
如此左派坐实了胖贵人心中担忧，但他不愿就此放弃。
心里安慰着自己，刘季只是故作冷静，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像猴子一样克服不了好奇心，主动询问。届时，他也能把握主动，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甚至达成较为平等的合作。
胖贵人端起红酒，轻抿一口。
可是，味蕾间生出奇怪的味道，紧接着眉头也皱起了起来。
他放下酒杯，喝了一杯清水，去了去嘴里的杂味，又品了一口葡萄酒。
还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皱眉。
味道实在是太怪了，他忍不住开口：“西方人贪婪，酿酒的水平也不怎么样，酒里竟然有烤肉味。”
刘季猜出对方大概是第一次喝到这种独特的风味，和他第一次喝时同样的不习惯，但他不会去提醒。
因为沉默的堤坝一旦被打破，话语和迫切就会一股脑涌出来。
就像胖贵人拖家带口突然主动冒出来一样。
“他们要求我允许他们租用巴东港口，划分一块土地给他们建立贸易站、城堡、炮台，让他们驻扎军队，还得给他们提供食物。”
胖贵人不再克制，眼中喷出能烧死荷兰人的怒火。
“而且还必须按照他们给的价格，把我仅有的铁矿石卖给他们。”
“真主在上，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些都是预料中的事，刘季晃了晃酒杯，还是没有接茬。
胖贵人神情激愤，重重拍打在桌子。
即是发泄，又像是在提醒刘季，‘我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好在铁木结实，木匠手艺也扎实，就像坤甸一样稳固，不为所动。
没那么结实的胖贵人倒像火烧屁股的猴子。
“该死，那些荷兰狗想把我地盘变成下一个雅加达，想让我像邦格兰·威查耶·克拉玛那个蠢货那般丢了城，又没了性命。”
“上将，你可不能不管呀。”
“虽然我的铁矿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您拿到最便宜的，也是供货最及时的，每一次收到您的订单，我都会拿上鞭子，亲自去矿场为您督工。”
刘季点点头，认可这一说法。
同时，坤甸也是卡里马塔岛众多客户中，采购量最大的，也是付钱最及时的，还从不拖欠。
但这又能怎么样？
他勃尔哈罗死了，换另一个人成为卡里马塔岛的君王，照样是个拿着鞭子的奴隶主，照样对外提供廉价铁矿。
铁矿重要，但坤甸的铁矿来源从来不止卡里马塔岛一个。
勃尔哈罗并不重要，至少他现在还没显现出足够的价值。
胖贵人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在言辞中又加上了一笔。
“您不知道，那个叫科恩的，不仅给我派遣了使者，还给苏卡达纳、马辰、三发，甚至给我兄弟占碑苏丹，都派遣了使者，要求禁止你的船靠岸，要求他们一起出兵攻打你。”
“但是只有我，勃尔哈罗，第一时间前来告知您这一切。”
“只有我。”
胖贵人的大声强调，仍旧只是换了刘季点头。
陪同的李文没有刘季这般冷静，十分担心这些小酋长扛不住压力，加入荷兰人的阵营，穿过雨林骚扰坤甸。
他想要提醒老板，却同样看到刘季风轻云淡的模样，瞬间心有依仗，冷静下来。
刘季享受着美酒的滋味，心中已有计较。
只有胖贵人来，是因为他最弱，船凑不出四艘，士兵凑不到1000。
别人都有战略纵深，还可以撤退到森林里或是深山里，就只有胖贵人，岛一被围，就插翅难逃。
再者，荷兰人需要卡里马塔作为进攻坤甸的桥头堡，必然会对卡里马塔下手。
胖贵人来此也不过是为了从诸多不利选择中，挑出了相对好的一个。
但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胖贵人能加入荷兰人的阵营，甚至于三发、马辰、苏卡达纳等等都加入荷兰人的阵营。
乌合之众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这些相互之间战争过无数次的酋长们在一起时，很可能会爆发冲突。届时，不仅能影响荷兰军队的组织度和士气，就算不出事，也还能大量消耗粮食，提高荷兰人的战争成本，迫使荷兰人尽早决战。
就是胖贵人有些过于恭敬。
这让他反而不好直接将胖贵人踢到荷兰人那边。
可这种表现，着实让胖贵人着急。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上将，只要能保住我的性命和地位，你有任何需要，尽管提出来，我统统答应。”
好，很好。
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刘季一口喝干杯中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