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号上长刀旗帜飘荡。
贵人（头衔）·勃尔哈罗从望远镜中，看到了坤甸码头的一行人，在观察员的提醒下，他已经知道被人簇拥在一起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季。
一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重视自己，竟然带着那么多人来迎接自己，他感到无比自豪。
“看到了吗？”勃尔哈罗欢乐的拍打着袒露的大肚皮，像个考试了满分的孩子那么激动，“坤甸的大君已经在恭候我，勃尔哈罗，占碑苏丹的远亲，‘黑贵人’的子孙，伟大奥斯曼的达笃克巴杜卡·甫哈拉的后代，卡里马塔的君王。”
“连大君都承认我了。”
言语突然停顿，勃尔哈罗转过头，眼中寒芒扫过众人。
“从今以后，谁再敢议论我高贵的血统和出身，我会像大君那样，把你们统统丢进海里祭祀海洋公主丹戎·甫伊。”
众官员、仆役无不惶恐不安。
可这里压根没人质疑你的身份呀，王后恨不得敲开贵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玩意。但贵人看过来时，她也不得不低头表示恭敬，只能将不满化作偷偷翻起的白眼，身体也不自觉往护卫旁挪了一小步。
勃尔哈罗又一次看到了王后对护卫的亲近，也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胖儿子，顿时也不气了，脸上也没有更多表情。
没必要因为一个将死之人生气。
只要等一个捉奸在床的机会，他就能让女人的宰相父亲亲手处决了她。
现在更重要的是尽快抵达坤甸。
如果刘季接纳他，他就能避过接下来刘季和荷兰人的大战，让岛民在荷兰人的统治下瑟瑟发抖，体验什么叫作暴君。将来刘季赢了，他还能平安回到岛上，让岛民感恩他的仁慈统治。
如果刘季不接纳他，他也有了理由，正大光明投靠荷兰人，主动献出卡里马塔众岛屿当作荷兰人入侵坤甸的跳板。哪怕将来刘季打赢了，也不能因此找他麻烦。
至于刘季接纳了他，最后还打输了……
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那种情况下，做什么考虑都没有用。
前有，雅加达（巴达维亚）引狼入室，被荷兰人占领的例子。
后有，马辰不愿低价出售胡椒，被荷兰人烧毁的事实。
中间，还有私自出售肉豆蔻的班达群岛岛民，被荷兰人杀了一波又一波。
荷兰人即便得依靠马打蓝的大米，也拒不承认马打蓝爪哇王者的地位。
种种的一切恶行，罄竹难书。
对荷兰人，不管是恭敬，还是抵抗，或是配合、妥协，都不会有好结果。
特别是那个疯子总督科恩，不是正在打劫像他这般良善的岛民，就是在打劫的路上。
荷兰人赢了，抓紧带着财宝跑路，才是正理。
这么一想，就更不能呆在卡里马塔岛上坐以待毙了。
刘季这人虽然同样臭名昭著，但还没干过比较出名的背信弃义之事，和卡里马塔岛素来合作愉快。
而且坤甸还需要他统治卡里马塔，源源不断地提供廉价铁矿，绝对是不会对他不利的。
更重要的是，坤甸物产丰富，水果、大米、鲜肉样样不缺，还有保守传统的东方女人，以及周边放浪形骸的达雅克（原住民）女人，各有风情。
听说，坤甸的斗鸡也异常活泼。
这，这，这简直了……
人间圣地呀。
再想一想卡里马塔岛，只有像大便一样多的铁矿，吃得想吐的小鱼干、看腻了的风景、枯燥的海风和暴雨……
真主在上。
那鬼地方，一定是您打瞌睡时不小心创造出来的人间炼狱吧。
唉，还没到站，就已经不想回去了。
糟糕，甚至有点像感谢荷兰人。
感谢他们创造这个好一个旅游的机会。
勃尔哈罗克制住心里的无限遐思，又看了看宰相一干人等，看他们一个个如释重负的模样，分明就是现在才意识到他的战略的伟大之处。
码头渐渐靠近，勃尔哈罗心情越发激动。
巴郎号按照指引开进了商港，刚刚把跳板搭在栈桥上，就听贵人一声大喊。
“都别动，让我第一个登岛。”
勃尔哈罗拨开左右，大步踏上跳板，可才走了一半，就被岸上的刘季喝住。
“站住。”刘季指着勃尔哈罗奇怪的造型。
头上黑头巾，下身黑纱笼，头巾、脖子、胳膊、脚腕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首饰，却偏偏让白胖胖的大肚子裸露着。
不仅勃尔哈罗一个人这样，跟在他身后几个同样穿金带银的官吏也是袒胸露乳。
好在他们的队伍中有明白人，迅速找了一件无袖丝绸马甲，从后面递到了勃尔哈罗手上。
胖贵人也不尴尬，一边穿衣，一边踏步而来。
一掌后的铁木跳板都在他的脚步下变形，发出不堪的吱呀声。
“我的挚爱，愿光明降临你。”胖贵人一个箭步跳到码头，恭敬地弯下腰，目视地面时，轻轻触碰刘季衬衣下摆。
虽然知道此‘挚爱’是夸张的问候并不含基情，光明也只是代表真主的知识与指引，触碰衣角更是表达臣服，但让人感到十分别扭。
特别是对方还是一个200多斤的大胖子。
刘季忍着恶寒，微微点头回应：“愿灵性之风常伴汝身。”
“啊，终于客套完了，大君，现在可以赴宴了吗？”胖贵人的肉脸上堆满了急切，却丝毫不顾及他那庞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之人的路。
“不要称呼大君这种奇奇怪怪的称呼，叫我刘季，或者上将，或者其他你高兴的叫法。”刘季撇撇嘴，毫不掩饰的自己的不满，然后向后退了两步。
胖贵人倒也敏锐，立刻跟了一步，让开了路。
“上将，能来您的领地，我实在是太高兴，请原谅我的忘乎所以和礼节。”
“如果你是真心希望我的原谅，那你直接回去，好不好？”刘季言语冷淡，“你和你们的到来，直接让我们的文明倒退了200年。”
“啊……”
胖贵人嘴巴张大的能吞下一头天鹅。
可紧接着，肥肉堆积下的小眼睛绽放出激动的神采，还难以置信的伸出两根手指。
“200年，倒退200年。”
“那岂不是我朝思暮想的麻喏巴歇（满者伯夷）的时代，难道，难道大，上将是在说我的到来，就好像伟大的麻喏巴歇时代到来。”
这什么天才理解，刘季被惊得说不话来。
下一秒，他就看到胖贵人，转向巴郎号，大声吆喝着。
“卡里马塔的领主、贵妇和先知的战士们，你们听到了吗，最尊贵的上将说我勃尔哈罗，是代表了麻喏巴歇的伟大君王，是你们和你们的祖先及后代天生的领袖。”
“愚蠢的书记官，还不赶快记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真就是缺什么，就爱喊什么。
卡里马塔众人尴尬的要死，却也不得不齐声高呼‘贵人万岁’。
“免礼，来人，把我送给上将的礼物带上来。”
胖贵人拍了拍手，四个黑人奴隶带着两口箱子上前。
木箱顶盖上黏着的湿泥还在淌下一道道污迹，箱子的四周同样沾满了泥垢，就好像刚刚从土里挖出来，还没清洗干净，就冒着风雨给送过来了。
不过，结合海岛民喜欢把金钱往土里埋的传统来看，极有可能就是今早才从土里挖出来的。
容不得刘季询问，木箱已经被打开。
硬币。
满满的两大箱硬币，在刚刚显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里面不是金币，就是银币。
岸上响起一片惊呼，所有人都在感慨卡里马塔岛君主的慷慨。
卡里马塔岛众人反而神色如常，一个个都是见怪不怪的稳重模样。
“你确定？”刘季有些难以置信，开始懊恼自己方才对客人的不尊敬。
胖贵人好似随意的挪动了一步，挡住了卡里马塔众人的视线，然后挥手示意黑奴盖上箱盖，笑嘻嘻的说：“没多少，小意思，上将喜欢就行。”
闻言，刘季大步上前，抬起来正在关盒的箱盖。
随手一抓，金属光泽瞬间消失，露出了下层暗淡无光的小硬币。
刘季捡起一枚，用力一捏，硬币竟出现了稍稍弯折。
往下翻了翻，里面都是这种小硬币和几枚已经磨得秃噜皮的永乐通宝。
另一口箱子里，也是一样。
合着，就真的只是用了一点里亚尔银币和望加锡小金币充门面。
难怪敢说，没多少，小意思。
真·字面意思的‘没多少’呀。
这种脆弱的硬币属于是南洋的特产，是真钱，是各国官方发行的铅币或铅锡合金硬币，用个5年就会因为磨损太厉害必须重新铸造。
但也真的便宜。
1613年，3万个铅币才能值1个里亚尔，而1个里亚尔也不过才1钱银子。
近几年，因为铅开始短缺，铅币开始升值，7000到8000个里亚尔就能换1里亚尔。
虽说是在海岛诸国底层人民间流通的真货币，但坤甸人做生意，从来都不要这种玩意。
而望加锡小金币，2.4克一枚，相当于1/4两的白银，约等于2.5里亚尔，就是数量太少了，只有表面一层。
就这么两大箱子硬币，加起来，都值不了100里亚尔。
欺人太甚。
刘季怒上心头，转头正要让无耻岛民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就看到胖贵人，麻利的摘下左臂上的两个金镯子，塞了过来。
“上将，我勃尔哈罗，才是你真正的礼物。”
说罢，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条沉甸甸的大金链搭在刘季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