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卫公拭刀,太宗入梦

程处默的话音刚落。

李定邦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没有立刻接话。

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地摩挲着杯壁。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李定邦才缓缓开口。

“两位兄弟所言,固然有理。”

“只是这徐继业……”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毕竟年轻气盛,行事未免鲁莽了些。”

“扬州也好,徐州也罢,终究只是疥癣之疾。”

“那武氏真正的心腹重地,还是在关中,在洛阳。”

“他这般在江南闹腾,看似声势浩大,实则……”

李定邦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尉迟宝林却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定邦兄,你就是太过谨慎了。”

“年轻人嘛,有点冲劲是好事。”

“想当年,咱们兄弟几个,哪个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再说了,这徐继业闹得动静越大,不就越能牵制那武氏婆娘的精力吗?”

“让她顾此失彼,咱们在关中也好伺机而动啊。”

“而且……”

尉迟宝林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李定邦和程处默。

“我听说,这徐继业可不只是在江南闹事。”

“他还暗中联络了不少江南世家,甚至还有一些前朝旧臣。”

“若是真能让他把江南的局势搅乱,到时候里应外合,说不定……”

尉迟宝林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程处默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敬德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这徐继业,倒是可以稍加关注。”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洛阳那边。”

程处默看向李定邦,语气郑重。

“定邦兄,咱这次去洛阳赴宴,务必要小心谨慎。”

“那婆娘摆明了是鸿门宴,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定邦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走到书房的窗边。

窗外夜色深沉,只有几点星光闪烁。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遥远的洛阳。

“洛阳之行,自然当小心。”

李定邦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只是……”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只是我担心,此去洛阳,恐怕不只是鸿门宴那么简单。”

“那武氏妖后,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宴请我们这些老臣。”

“她恐怕还有更大的图谋。”

“更大的图谋?”尉迟宝林和程处默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她还能有什么图谋?”

尉迟宝林皱着眉头说道。

“难不成,她还想把咱们这些老家伙一网打尽?”

程处默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以那婆娘的性子,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但我觉得,她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

“你们想想,她刚杀了裴行俭、崔知温那些人,又急着征召女子入伍。”

“这一连串的举动,看似荒唐,实则……”

程处默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了李定邦。

李定邦似乎明白了程处默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

“处默兄的意思是,她是在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

“不错。”程处默肯定地说道。

“那婆娘野心勃勃,绝不会甘心坐以待毙。”

“她必定还有更大的图谋,更大的野心。”

“而这次洛阳之宴,恐怕就是她图谋的一部分。”

“她自然想要借此机会,试探我们这些关西将种。”

“老夫更担心是……”

程处默的声音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武氏想要趁机剪除异己,好掌握全国军队,为她下一步的行动扫清障碍!”

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尉迟宝林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露出了焦躁的神色。

“那咱们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把咱们都诓去洛阳,然后任她宰割?”

“不行!绝对不行!”尉迟宝林断然说道。

“定邦兄,处默兄,咱们不能去洛阳!”

“这婆娘心狠手辣,去了就是送死!”

李定邦抬手,示意尉迟宝林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扫过两位老兄弟焦急的脸庞,最终落回窗外的夜色。

“敬德,你的担忧,我明白。”

李定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不去洛阳,难道就能安然无恙吗?”

“那婆娘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她若真要对付我们,就算我们躲在长安,又能躲到几时?”

李定邦转过身,看向尉迟宝林和程处默。

“说起来,徐继业那小子虽然鲁莽,但至少敢作敢当。”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我家那不成器的臭小子,这几天也是嚷嚷着要去北边,说什么要追随六皇子,匡扶李唐。”

“可眼下这局势,北有铁勒虎视眈眈,关中眼看就要遭受兵乱,江南又乱成一锅粥。”

“我哪里敢放他出去瞎折腾?”

李定邦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尉迟宝林,带着几分羡慕。

“说到底,还是你家忠节有魄力。”

“当初武氏派他护送六皇子去和亲,他倒好,说舍了那金吾卫的官位就舍了。”

“毅然决然跟着六皇子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塞北草原,这份胆识,我是佩服的。”

尉迟宝林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但他嘴上却立刻骂骂咧咧起来。

“呸!定邦兄你可别夸那臭小子!”

“他那是有魄力吗?他那是缺心眼!”

“做事全凭一股子蛮劲,我行我素,完全不考虑后果!”

尉迟宝林吹胡子瞪眼,仿佛真的气得不轻。

“当初差点没把老子给吓死!”

“万一那婆娘追究起来,我尉迟家几百口子人,都得跟着他陪葬!”

“如今能跟着六皇子兴兵南下,我看也就是走了狗屎运!”

“日后是福是祸,谁他娘的说得准?”

程处默在一旁看着尉迟宝林口是心非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

“行了敬德,你就别在老兄弟面前卖乖了。”

程处默端起茶杯,悠悠地说道。

“谁不知道你家忠节,从小就聪明,天资过人。”

“年纪轻轻就能在禁军中混到金吾卫的位置,心里能没点计较?”

“他敢跟着六皇子去草原,定然是看准了时机。”

“这六皇子李昊,若是真能成事。”

“他日你家小子这便是从龙之功。”

“这泼天的富贵,你难道就不心动?”

程处默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哪像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

“若是有忠节一半的见识和胆魄,我程家祖坟就算是冒青烟了,我天天烧高香!”

李定邦听着,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处默兄所言极是。”

“儿孙自有儿孙福,能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总好过一辈子靠着祖宗荫庇。”

李定邦目光再次变得深沉,将话题拉回了眼前的困境。

“不说那些小辈们了。”

“说回正事。”

“武氏召我等前往洛阳赴宴,这请柬,想必两位也都收到了吧?”

程处默和尉迟宝林闻言,皆是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收到了。”程处默沉声道。“也是高力士亲自送来的。”

“哼,那老阉狗,跑得倒是勤快!”尉迟宝林冷哼一声。

“看来,这婆娘是铁了心要把咱们都弄到洛阳去。”李定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到底想干什么?”

“依我看,多半是想试探我们的态度。”程处默分析道。

“如今北有六皇子引铁勒南下,南有徐敬业作乱,她这皇位坐得,只怕也不安稳。”

“召集我们这些手握兵权,又与李唐渊源深厚的老臣去洛阳,名为赴宴,实为敲打。”

“甚至……”程处默眼中寒光一闪。

“可能借此机会,寻个由头,将我们一网打尽,彻底清除隐患!”

“没错!”尉迟宝林一拍大腿。“这婆娘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那我们更不能去了!”

李定邦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如刀。

他缓缓扫视过两位老兄弟,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我们必须去。”

“什么?”尉迟宝林瞪大了眼睛。

程处默也皱起了眉头,看向李定邦。

“定邦兄,三思啊!”

李定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冷静。

“我知道此行凶险。”

“但正如我刚才所说,逃避不是办法。”

“我们越是畏缩不前,那婆娘就越会觉得我们心虚,反而会加速对付我们。”

“只有亲自去洛阳,探一探她的虚实,摸清她的底牌,我们才能相机而动,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李定邦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当然,此去洛阳,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宴会上,务必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看向程处默和尉迟宝林,眼中充满了决绝。

“若是那婆娘真要动手,咱们也不能束手就擒!”

程处默和尉迟宝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

他们知道,李定邦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一趟洛阳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

夜深人静。

李定邦独自站在书房窗前,久久未眠。

白日里与程处默、尉迟宝林的商议,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洛阳之行的凶险,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更清楚,身为卫国公,身为大唐的臣子,他没有退路。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戎马倥偬的年代。

看到了太宗皇帝在万军阵前,挥斥方遒的身影。

“定邦,守住这片江山,护好这方百姓……”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犹在耳边。

可如今……

李定邦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坚定。

他走到墙边,取下了悬挂多年的佩刀。

刀鞘古朴,刻着两个篆字——破阵。

这是太宗皇帝昔日亲赐的宝刀,曾随他南征北战,饮血无数。

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一股熟悉的铁血气息瞬间涌遍全身。

赴宴前夜。

李定邦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烽火连天的战场。

太宗皇帝骑着神骏飒露紫,立于高坡之上,远远地看着他。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期盼,有鼓励。

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李定邦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背。

窗外,天色微明。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握紧了床边那把冰冷的“破阵”刀。

洛阳,他必须去。

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