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捉老鼠

正午的阳光异常灼人,整个望川街像被闷在锅里炖煮的浓稠汤底,一点点熬出苦味。

莉娅拎着一桶湿透的衣物,快步穿过布满污水的街道。

炎热的天气再加上远超出她体型的木桶,不多时莉娅的身上便浸透了汗水。

自制的麻布鞋底早已磨穿,混着污水的泥浆不停渗入脚底,反倒带来些许奢侈的凉意。

她本想拐入小巷抄近路回家,可刚拐进去,便听见巷中传出的咒骂与哭喊。

几名帝国士兵正围着一瘦如枯柴般的中年男子。

男子被压在污水坑里,脸上沾满泥水与血迹,狼狈不堪。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大人们……”

他哭喊着,声音嘶哑含混,很难想象这样瘦弱的身躯能发出这般呐喊。

他的妻子想要护住他,却也被一脚踹进泥水中,头撞在石板上,顿时鲜血直流。

巷口,一名男人神色谄媚地从士兵队长手中接过一袋面粉,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莉娅低着头,快步走过。

她不敢看,也不愿看。

像这样的场景,在望川街并不稀奇,只是这段时间变得更频繁、更肆无忌惮了。

如今,这条街上最值钱的,不是金币,不是面包,而是“线索”。

举报一个可疑之人,并举出值得怀疑的证据,便能换来一袋面粉。

莉娅提着木桶绕了段远路,终于赶到家门口。

大门敞开着。

准确来说,是被撞开的。

因为弟弟尚还年幼,母亲也卧病在床,莉娅出门后都会让弟弟用铰链在屋内反锁住门。

此刻,门板歪斜着挂在门框上,地上散落着碎木片、打翻的锅碗,还有双残破的布鞋——那是母亲的。

“姐!姐!”

屋里传来弟弟的哭声,带着难言的哽咽。

莉娅顾不得手上的衣桶,冲进屋内。

屋里和外边一样凌乱不堪,椅子被掀翻,柜子被撬开,到处都是士兵靴印。

墨水洒了一地,染黑了地上散落的几页纸。

那是母亲平日写的日记。

弟弟蜷在墙角,怀中抱着母亲用旧布缝的靠垫,脸上沾满泪痕与尘土。

“姐,方才有一群人……冲进屋子里,他们说,娘……藏了什么信,然后……然后就把娘拖走了……”

莉娅只觉得喉咙仿佛被地上的木屑给塞满了,张了张嘴,想安慰弟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莉娅记得母亲曾说过,她年幼时是某个小侯爵家的庶女,未能觉醒继承能力,被判定为“劣等血统”,在父亲去世后,被家族剔除、逐出家门。

自那之后,便在望川街中住了20余年。

可她毕竟读过书,在贵族学院受过教育。

即便被贬为平民,仍保留着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有时还会帮邻里写信、读信,只为换几个铜币。

莉娅的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屋外跑去。

不知不觉中,她跑向了人群汇集的广场上。

望川街没有娱乐,没有希望,而看士兵抓人,对他们来说就是唯一的“热闹”。

她一路推开人群,挤到最前,心扑通扑通跳的愈发剧烈。

她想找到母亲,又怕母亲真的出现。

……

顾青平身着便服从宅邸走出,低头扫了眼手中那张绘制精致的王城地图。

“望川街”,虽然名字叫“街”,在地图上却被圈成了一个面积庞大的灰色区块,位于王城的最南端,紧贴着主城污水排放区的下游边缘,就像一块被蓄意遮掩的旧疮。

顾青平走上那座通往望川街的旧桥,为了防止平民闯入其他区域,王城在桥上设置了守卫把守。

守桥的士兵注意到他便服上的纹章,立刻低头敬礼放行。

跨过桥,混着腐叶、粪水与炭灰的味道扑鼻而来。

脚下的石砖坑坑洼洼,一脚下去都能溅出许多污水,偶尔还有骨瘦嶙峋的孩童和野狗在垃圾堆旁抢食。

这就是望川街。

“这就是王城的影子吗……”

他忍不住叹气。

“这片街区……就像是专门设计出来,让居住于此之人的希望一点点磨掉。”

侦探的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情绪,像是愤怒亦像是忧伤。

鞋子踩进污水,飞溅出的黑水甩到裤脚上。

顾青平本能地想退后一步,却忽然停住了。

他意识到,这里的人连退后的地方都没有。

一旁的墙上贴着几行红油漆写的布告,因为潮湿,墙皮上爬满了青苔,顾青平凑上前去才看清上边的内容。

“举报间谍者奖励一袋面粉。”

“举报成功者,额外奖励一枚金币。”

看着墙上鲜血淋漓的字,顾青平皱起了眉,莫名联想到归序在议会厅中的发言。

“我要在一周内,将王城中的老鼠一个不剩全揪出来。”

他沿着逼仄的巷道前行,空气中夹杂着呛人的烟尘味。

有人在街边焚烧破布和废木,也有人往锅里倒着发霉的土豆。

顾青平经过时,行人们都不自觉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虽然他选了件最朴素的衣服,可比起这些行人也还是干净太多。

他就像是闯入这片城区的更高级物种,又或者是那把插在他们身上的刀子。

不久,他的视野豁然开阔。

前方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广场,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地上散落着皱皱巴巴的纸张,墨迹晕开,被踩得模糊不清。

弯腰捡起,纸面有几行清秀笔迹,字体工整。

“这是……日记?”

“字迹清秀,用词很有条理。”侦探在脑海中低声说道,“住在这样的环境中,识字已属不易,能写成这样……很可能是受过教育的人写下的。”

顾青平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看向广场中央。

年轻女孩正趴在中年妇人的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她的双手死死抓着妇人的衣襟,脸埋在她怀中,嘴里反复喊着:“娘!娘你醒醒!”

地上是斑斑血迹,妇人的嘴角还残留着血沫,脸色苍白如纸。

一旁站着的几名帝国士兵,还在翻着手里的日记本。

顾青平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这一切,目光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