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战后会议

波瓦坦人撤退后,朱高煦召集众人来议事堂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议事堂内,硝烟和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混杂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灯火下映照着几张疲惫却又带着亢奋的面孔。亲卫队长刚从外面进来,盔甲上还沾着泥点和暗红色的污渍。朱瞻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时不时瞟向父亲,又飞快移开,紧紧握着那把短剑。

朱高煦坐在主位上,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敲击着,规律的声响让有些浮躁的气氛沉淀下来。他目光扫过面前的亲卫队长,最后在儿子身上停顿了一瞬。

“伤员那边怎么样了?”朱高煦先开口问到。

亲卫队长站起身,身上的铁甲哗啦响了一声,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污和灰尘,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疲惫中透着一股子狠劲:“回王爷,清点过了,重伤的有九个,都是硬伤,没伤着要害。郎中已经看过了,拿咱们带来的金疮药都敷上了,说好生将养着,问题不大。大多数弟兄都是一些轻微的小伤,大多是被石头木棍砸的,或者被那些糙家伙划拉开口子,皮肉伤,不碍事。咱们的人,一个都没折!”

说到最后一句,队长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庆幸和自豪。这鬼地方,每一个人手都金贵。

“嗯。”朱高煦点了点头,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告诉郎中,用最好的药,库里的肉干、鱼干,给伤员那边多分些,熬点热汤。这些人是为咱们这片基业流的血,不能让他们寒了心。每一个受伤的弟兄,怎么受的伤,杀了几个敌人,都要记下名字和功劳,回头一并抚恤,不能含糊。”

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那几个顶在前面,被砸得最狠的人。”

“是!属下明白!王爷放心,都记着呢!”亲卫队长抱拳应下。

朱高煦又看向他:“敌人呢?清点战场了吗?大概留下多少?”

“嘿!”亲卫队长脸上露出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笑意,“留下不少!光是田埂附近和后面咱们骑兵冲那一趟,撂倒的就有八十九具尸首,数得清清楚楚!咱们的人正在打扫,那些土人的兵器破破烂烂,石斧木矛的,扔了都嫌占地方,倒是捡了不少羽毛头饰,花里胡哨的,回头给弟兄们当个彩头。俘虏……俘虏没抓着,跑得比兔子还快,天太黑,林子里又不好追,弟兄们也累了,就没深追。”

他挠了挠头盔下的脖子,接着说:“他们在见识过骑兵,并被骑兵冲散后,魂都吓飞了,一窝蜂地往树林里钻,除了骑马根本追不上。不过,抓了几个跑散了落在后面的人,已经捆结实了,就等王爷发话怎么处置。”

朱高煦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朱瞻壑:“瞻壑,都看清楚了?”

朱瞻壑猛地抬起头,对上父亲深邃的目光,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看……看清楚了,爹。”他脑子里还是骑兵冲锋时那摧枯拉朽的景象,还有那些土著临死前的惨叫和惊恐。

“战场就是这样。”朱高煦语气平淡,“今天只是小场面。记住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们脚下这片地,不是靠跟谁讲道理、摆事实得来的,是靠手里的刀,胯下的马,还有不怕死的弟兄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议事堂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火光,夜风吹动他未束好的发丝。“传令下去,加强营地警戒,特别是树林边缘。受伤的弟兄好好休息,其他人轮流值夜,今晚谁也不许睡得太死。天亮之后,派斥候去探查波瓦坦人的动向,把他们逃走的方向摸清楚。另外,把今天缴获的羽毛头饰都收集起来,回头赏给有功的弟兄们,也让他们乐呵乐呵。”

朱高煦转过头,看着朱瞻壑:“怕了吗?”

朱瞻壑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又微微点了点头,脸颊有些发烫,神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挣扎:“有点……但是,更多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混杂着恐惧、恶心,却又隐隐有一丝血脉贲张的感觉。

“是兴奋,是刺激,是觉得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在战场上厮杀,建功立业,对不对?”朱高煦替他说了出来,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朱瞻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窘迫。

朱高煦没有笑,只是走到墙边,拿起一根烧火棍,随手在地上简单地画了几条线,代表着河流、树林和定居点。“明天,我们要做的,不是等着他们舔好伤口再来,而是主动出击。”他用木棍点了点地上代表定居点外围的区域,“我们要进军,彻底打垮波瓦坦人,让他们,还有这片土地上所有看着我们的人都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他抬起头,看着朱瞻壑,眼神锐利:“瞻壑,你想不想亲手为今天受伤的弟兄们讨个公道?”

朱瞻壑紧紧握着怀里的短剑,冰凉的剑鞘硌着胸口,他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逐渐坚定:“想!爹,我跟你去!”

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丝认可的神情。

“好!明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好好看着,好好学着。”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但是,记住,战场上刀枪无眼,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不许逞强,不许擅自行动。你是去看,去学,不是去送死,明白吗?”

“明白!”朱瞻壑大声回答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朱高煦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这片土地,注定要染上鲜血。”他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回音,“但最终,它会属于我们。”

“爹,那些土人……真是悍不畏死。”朱瞻壑忍不住又开了口,田埂上那些挥舞简陋武器冲击的身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心脏似乎还在随着那时的喊杀声鼓动。

朱高煦瞥了儿子一眼:“匹夫之勇。没有趁手的家伙,没有像样的甲胄,遇上咱们的钢刀铁甲,再勇猛也只是一堆往前送的肉。记住了,武器的好坏,很多时候就能定下一仗的输赢。特别是两边武器差得远的时候,光靠人多、不怕死,用处有限得很。所以,咱们的兵器要精良,日常操练也不能落下,这两样都得抓紧。不过……”他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圈,像是在圈定一个更大的麻烦,“咱们的人手,还是太缺了。”

亲卫队长立刻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身体微微前倾:“王爷的意思是……抓波瓦坦人帮我们干活?”

“昨晚来的,不光是咱们一直打交道的那个波瓦坦部落。”朱高煦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副简陋的区域地图上,手指点在代表波瓦坦人聚居地和另一片林区的标记上,“还有他们的帮手,看装束和呼喊,八成也是波瓦坦人的分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他们自己撞上门来送人头,那就干脆利落点,一次都解决了。”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让空气都紧绷了几分:“吩咐下去,连夜审问昨晚抓到的那几个俘虏。撬开他们的嘴,务必搞清楚另一个部落的老巢在哪儿,离咱们多远,有多少人,寨子什么样,有没有什么头人特别难缠。明天一早,亲卫队、民兵预备队,除了重伤的,能动弹的全都跟我出动。目标,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部落,彻底拔掉。”

“彻底拔掉?”亲卫队长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昨晚憋着一股劲,现在正好撒出去。

“对,彻底解决。”朱高煦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但是,尽量多抓活的,少下死手。不管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只要能喘气的,都给我带回来。咱们这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垦荒、伐木、晒盐、修路,哪样不缺人手?这些人正好能用上。”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地图,“至于他们的地……你们所以人看着挑选。抓回来的人,想吃饭就得给咱们干活,租咱们的地种。等以后慢慢教化,什么时候学会了说汉话,懂得了咱们的规矩礼数,能写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了,再考虑分给他们田地,让他们自己开荒,到那时候,才算真正的新明人。”

他又补充具体的战术安排:“明天过去,步队为主,先把他们的寨子四面围住,逐步压缩。骑兵在外围游弋策应,把口子扎紧了,盯着点,别让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溜了。咱们那些马,昨晚只是开了个胃,明天才是正餐。”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行了,都去准备吧。让弟兄们抓紧时间睡觉,吃饱喝足,养足精神,明天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咱们。”

亲卫队长抱拳领命,之后走出了议事堂。

议事堂里,朱瞻壑看着父亲的背影,父亲此刻身上散发着一种冰冷而强大的气息,那是属于上位者和征服者的味道,让他既敬畏,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

等众人都离开了,议事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木墙上,拉得很长。

朱高煦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远处田埂方向的零星火把如同鬼火。夜风带着凉意和血腥味吹进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习惯了京师的金粉繁华,锦衣玉食,再看这里,”朱高煦的声音不高,没有回头,“一片荒芜,事事要从头再来,出门就是泥泞,还要跟土人真刀真枪地干仗。心里落差大吧?”

朱瞻壑站在他身后几步远,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短剑。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味刚才父亲的话和今晚的经历。

“是……挺不一样的。”他老实回答,声音还有点哑,“刚开始确实不习惯。看着那些土人挥着石斧就冲上来,看着咱们的人在田埂上被围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尤其是看到有人受伤倒下……”他顿了顿,似乎不愿意回忆那血腥的场面。

“可后来,”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后来爹您带着骑兵从后面冲出来,那马蹄声……还有那些土人,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一下子就垮了,哭爹喊娘地跑。那时候,我又觉得……”

“觉得什么?”朱高煦转过身,看着儿子脸上混杂着后怕、兴奋、还有点跃跃欲试的复杂神情。

“觉得……痛快!”朱瞻壑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这个词说了出来,脸颊微微发热,“觉得就该这么打!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他们才不敢再来惹咱们!”

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很快又隐去。他走到桌边,手指在地图上代表定居点的位置点了点:“你现在明白了?在这片地方,仁义道德是讲给自己的,对外面,特别是对这些还没开化的部族,拳头才是硬道理。他们听不懂之乎者也,但听得懂马刀砍下去的声音,看得懂咱们火铳喷出的火舌。”

他拿起桌上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吹熄,烛芯冒出一缕青烟。“大明朝堂那一套,什么怀柔远人,什么以德服众,搬到这里来,就是等着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看着朱瞻壑,眼神锐利:“今天晚上,你看到的只是开胃小菜。明天,咱们要主动打过去,把他们的寨子端了,把人都抓回来。让他们去伐木、挖矿、种田。咱们缺人,正好他们送上门来。”

这话说得直白而冷酷,朱瞻壑却没觉得反感,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他想起了父亲之前说的,抓回来的土人要干活换饭吃,要学汉话,学规矩,以后才能算新明人。

“爹,”朱瞻壑握紧了剑柄,抬头看着父亲,“儿子不怕。以前在京城,听老师讲圣贤书,觉得天下就该是那个样子。可到了这里,看到爹您带着大家从无到有建起这个家业,再看看今晚……儿子觉得,这才是活生生的道理。”

朱高煦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手掌宽厚有力:“你能这么想,就好。记住,咱们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咱们是要在这里扎下根,开枝散叶,建立一个不一样的华夏。这过程,少不了血与火。你作为我的儿子,未来的继承者,必须学会适应这一切,驾驭这一切。”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其实啊,就算是在大明,紫禁城里那些弯弯绕绕,不见血的厮杀,难道就比这里干净多少?只不过一个披着‘礼仪’的外衣,一个……更加‘实在’罢了。”他特意加重了“实在”两个字的发音,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对大明这个传统封建规则的不屑。

“去睡吧。”朱高煦挥了挥手,“养足精神,明天跟紧我,别掉队。仔细看,用心记。这场仗,是你真正开始学习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和征服的第一课。”

“是!爹!”朱瞻壑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之前的恐惧和不安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所取代。他转身离开议事堂,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