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怕人看了笑话去,等他骂累了,戏也过半了。郑三爷听的耳根子起了茧,百无聊赖点茶水。
忽的有人凑上来问他“郑二爷是如何请来这小柳子的?”
小柳子出名绝大多数是因为唱旦角唱的妙,但还有一部分却是为了一个丫头隐退的故事。关于这段情,下回有空可细细道来。
郑小三爷眼珠子转了一溜,问那人“你爹过节是如何请你太奶出来祭祖的?”
那人没接上茬,小三爷继续道“我就是个俗人,脑袋里一团空气,眼里就只有我眼前的纸,笔,墨。但我爹不是。”
那人嘴巴张了张,终是没接下话去。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再不明白就是自讨苦吃。
“既小三爷是俗人,那我们这些人又是什么?”
郑小三爷往话源的方向看,略微皱了皱眉。他感觉到自己的话头有点歧义,改了口“我这类只有文房四宝的,当俗人算。”
那人像是刚从山林里面出来的样子,连带旁边跟着的那条狗,都不算太干净。那估计是条草狗,懒洋洋的趴在他脚边。
郑小三爷本是想不理会的,免得打扰这份雅兴。那人却道“小三爷,好日子不多喽。”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维护郑三爷,斥责那人不懂规矩。那人也不恼,笑着指着那人道“我是畜牲,天天跟牲物待一块,你跟我差不了多少。”
那人呛了话,那人也没自讨苦吃,牵着那条狗往街的另一边走了。
他的话,没人当真,当个笑话听得了。
郑小三爷身后跟着的丫头嘟囔“我看那人对狗都比对自个儿好。”郑三爷转头对她说“人哪能跟狗比的?”
小丫头望着那人的方向“先生,应该是狗哪能跟人比的?哎不对,人哪能跟狗比?哎呦乱套了!”
郑三爷把茶盏一盖“莫要嗤笑。狗不害人,人害人。找一个女人,倒比不过找一条草狗来的实在。”
人群有人耻笑“小三爷既如此说了,为何又要去寻你柳姐姐的乐呢?莫是在你心里,狗和你柳姐姐一个位子吧?”
郑小三爷点了点茶盏,随即往桌上一扣,温烫的茶水洒在桌上,跟随后边丫头的惊呼“柳姐姐哪能跟狗比?”
“人害人,狗不害人。”有人拿他的话细细咀嚼。只是还没等到下一句话的出来,一阵出自人群的惊呼穿透过来,极响极响的。
郑三爷回头看,人群乱作一团,本就是人挤人的现在倒真成了人踏人。他留意不到什么细节,他的眼里是一整个局面。
忽然,有人在那惊呼“女人!有个女人!”
他粗略的看了一眼乱的看不着边的人群,转头确认小柳子已经走往幕后,就想着让身边的下人遣散了一群去。
但有个女人却已经跪倒他面前了,怯生生的喊着“三爷。”郑三爷是个不爱管闲事的,却是一个心软的。看着这姑娘如何,眼中净是可悲与绝望,拉着三爷的长衫衣摆,硬是将怀中的绫罗绸缎塞给他。
三爷眼波中流转怜悯。吩咐了下人带着姑娘去收拾,派了人去查询她的出处。随即转向人群,高声询问有没有人认得这姑娘。
来的匆忙,去的也慌张,没来得及看清楚姑娘面容,只记得那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眼泪糊在脸上,一下一下拨动人的心弦。
郑小三爷的询问没人能应,便走向了后台。那姑娘此时被身边的丫头擦干净了脸,搂在怀里安慰。
“怎么样了?”
丫头摇摇头,手轻轻的掰过怀中人的肩膀,她与郑三爷对视时,眼眶再一次浸湿了。
郑三爷生的也是好看的,温润如玉小郎君的谦谦公子相,那姑娘却是不同的,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是一种风雅,乌亮的杏眼反倒勾人。
简而言之,美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是男人看一眼就立马想要了的那种长相。
郑三爷喉头滚了滚,扶着姑娘的发丝柔声道“姑娘可否知道我的名?”
姑娘怯生生的,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种恍惚。她摇了摇头。郑三爷接着问“我的号呢?姑娘总该知道吧。”
那姑娘继续摇头。旁边的丫头拍了拍姑娘,半开玩笑道“我们郑三爷花名谁不晓得呀?就是出了这咯城十八乡都是响当当的呢。”郑三爷笑着叫丫头别乱说,自己还没到那种地步。
姑娘的眼睛明亮的,眼尾泛红,一眨不眨的盯着郑三爷。她存有余悸,却觉得这人温柔的很。是她在西北从未见过的那种温情,怕是她从未想过一个男人还能如此温润。
郑三爷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安心“我是咯城郑家的,排行第三,别人叫我郑三爷,或者你可以叫我簟秋,红藕香残玉簟秋的簟秋。”
姑娘细细品味着“玉簟秋”,她突然有一种想法,轻轻的叫着“簟秋”。
“三爷。”
“嗯”
“郑三爷”
“哎”
“郑…簟秋”
郑三爷一下一下的应答着。待到姑娘说顺口之后,丫头嬉笑着“你这姑娘我瞧着也好笑。来的时候嘛跟小猫一样,现在呢又比我们这些三爷身边的人还贴他。”
姑娘被说的脸红,低下头,用余光悄悄探三爷。郑三爷不甚在意,嘱咐几句丫头要好好照顾这个姑娘。
夜色悄浓之时,身边巡查的下人领着一个人进入了三爷的院。
很少有人能进的了他的院,就是放在心尖上的柳姐姐也才路过罢了,里面的一花一木皆是他亲自挑选种下的,所配的所有的皆是上等品,也不叫人奇怪,就是这等宝贝才让人珍藏。
他站在院中逗弄一直雀儿,感受到人的接近悄声道“莫要踩到我的君子兰了,那花儿我还准备去给二嫂作新婚礼呢。”
来人不做答,脚步轻轻的。三爷似是早知对方要来,回头到了主屋,为对方折了一朵桃花。
他的屋挂的是鸳鸯嬉水的苏绣,一针一线是人所出。
“三爷,恭喜呀。”
郑三爷将桃花枝别在来人的耳后,坐到椅子上“你这小丫头也是真的奇了怪,下午在我大哥那吵着闹着要跟我回来,怎么的一进了梨园人就跑了?”
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刚刚去逗弄那只雀儿了。“叔,你可别跟我娘说才好!要是被她知道了,明天就得跟着爹回营。”
姑娘不过10岁的年纪,古灵精怪的很。不过这性格,倒是讨三爷的喜。
他扯过姑娘,仔细端详她身上“你下午怕不是又跟哪家小姐去逛市去了?你又想赖你三叔头上,休想。”说罢还恶趣味的弹了小姑娘脑门一下。
小姑娘长在边郊,不如城中女的温婉,秉承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莽夫劲,在三爷这没少耍赖。她从袖子里磨出一荷包“喏,给你带的!别告诉我爹啊”
郑三爷结果荷包端详,这玩意精致小巧,青色荷布上绣着两朵牡丹,有一种争奇斗艳的架势。做工精细,走线熟练,越看越喜欢,倒是有一点,为什么内衬会刻有一个扬字?
三爷盯着小姑娘洁净的眼,如二月天湖面,似剪断的秋水,愣是看不出一点端倪。
“怎么?三叔不喜吗?”
郑三爷咂咂嘴“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这荷包我看着怎的如此眼熟呢?”
小姑娘稀奇“怎么就眼熟了?我亲自盯工出的。”
他翻了翻荷包,将一朵牡丹露出“你瞧,这秀法是不和我墙上挂的那副鸳鸯戏水相像?同样都是苏绣,怎的我那就千金难求,你这就碎银几两呢?”
“你怎知几两?三叔,你莫不是背着柳姐姐外面宠了小姐吧?”
郑三爷翻了个白眼“去去去,你三叔对你柳姐姐一心一意!”话落,小姑娘发髻间的桃花枝悄然掉落。
郑三爷俯身拾起那朵花枝,
“三叔,你们城中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柳姐姐那种女子?”
他看向问询人的方向,他想从小姑娘眼中看出何意?
郑家的女儿自是最好的,天下的男儿有何是不与相配的?
他张了张嘴,回忆起柳姐姐的模样,柳眉杏眼,唇红齿白的江南美人,小时南下呆过几年却是长成了水乡模样。回忆起她笑,她语,与她互诉衷肠。
但想到最后,却成了昨日里生气的模样,最后用手指着让他出去的场景。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却也是认真的“你柳姐姐在我这自是极好的,但是我们郑家的女儿是整个咯城最好的,金山银山都娶不走的那种。”
小姑娘顿了一下“。如果,还有更好呢?”
还有更好?什么意思?
比她家室更好的?比她漂亮有才的?还是什么。
他的手指下意识折断了一朵桃花,引得小姑娘惊呼“三叔!我的桃花!”
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忽的笑了“不可能。郑家的女儿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没有更好,只有最好。”
小姑娘哽了一下。她明显发现三叔会错了她的意。但是故意为之,还是当真听不懂,不愿深究。
一个读书人要是读不出来,才好笑呢。
“三叔,我下午游街时看到了好多新样式的纸鸢!改明儿咱俩去买,如何?”
郑三爷看着她,豁然开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