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双喜临门

很多年前,有一件事大快人心。

据说那天清晨的一通报刊,打破了往常的平静。

卖报的小孩穿梭在大街小巷,手中的报纸被不断的抢购,铜板接连不断的入了他们的口袋,那一天的生意简直比往常一个月的都要好。

卖报儿在那有个“小太监”的外号,当小太监真正有事的时候,那吆喝声便会从城东传到城西。

“葵卯正月!郑家双喜临门!”

一个男人坐在茶楼外边的小长凳上,往那个小太监方向抛了俩铜板,“怎么个事呀?给我份瞧瞧。”

小太监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慌从地上捡起铜板。在那个时候的闹市,是一人踏一人的,生怕下一秒就被人捡走了去。他从小包里掏出一份“先生,看您不是本地人吧?这郑家的事早都传的十里八乡了!”

男人接过报纸,那小太监絮絮叨叨的讲着“咯城有句传话,郑家子,闺梦人。郑大少爷战功赫,郑二少爷铁无私,郑三公子世无双!真要排个高低,那就是郑二爷见了吴太爷,龙虎斗。”

那男人扫视着报纸上的“双喜临门”,一位中举,一位娶妻,喜报同一时间来的,听郑家的下人说,那位郑二爷当夜就到祠堂里上了18柱香。

小太监听到别处有人喊他,一溜烟似的跑了。男人招手让店家补了茶盏,送菜的是一小姑娘,看到男人指着报刊上的人,忍不住道“一个笑面佛,一个拐中仙,哪有什么龙虎之分,先生外地来的不明白这两位爷的脾性,可莫要看了我们咯城的笑话去。”

男人抬眸,小姑娘发现这人生的极好,深邃的眸子,硬朗流畅的线条,真不像是这水乡之地出来的人。他问姑娘“你是如何得知的?”

店家的男人是这姑娘的丈夫,见妻子久久不返便出来查看,用破布简单擦过的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自己则站在了她的一边。解释道“她曾经在吴太爷家当差过,不过后来契纸到期了,她得了自由身,就随我出来开了这家小茶舍。”

男人爽朗的笑着夸赞这茶味道是极好的,比他在东北喝到的西湖龙井更细腻醇香。店家是个一条筋的,以为他只是在说这茶的好。倒是妻子听出了微末,这茶期限短,一般是不往外地供给的,尤其还是东北这种偏远之地,能喝到的占少数,能品的人更少。

店家散聊几句就催促妻子到别桌收拾去了,自己回了后厨。姑娘一边擦桌子,一边用余光撇向男人,恰巧有那么几刻,他也在审视她。

过了半刻,有一位人衣着西服的先生从人群朝这走来,见了男人低语几句,男人神色如常,那人却是蹙着眉留了现钱,跟在男人后面走开。

姑娘打量二人,为首的男人温润儒雅,却是比后面警惕的人高出不止一截。她到摊位收了钱,白亮的洋钱下压着一张纸,锋利字体写着“莫声张”三字。姑娘咽了一口唾沫,悄悄把这张纸撕碎了丢在路边。

洋钱倒是个稀罕货,她拿回了店内,有人瞧见了就忍不住啐了口茶“这白亮的洋钱你倒是不嫌弃脏!”

店家把银钱放在手心,又用牙齿咬了一下,确认是个真货后对着那人道“老鼠窝出来的儿子你都没嫌弃,为何觉得臭水沟出来的钱币脏?”

那人被老板呛了话,闷气吃完了小菜,把碗一扣便出门去。老板见还有半碗茶,拉住了那人“我茶钱呢?”

那人理直气壮“我茶倒没喝完,为何需要茶钱?”

店家自知遇上个好赖话不听的,便道“茶没喝完不打紧,怕是你那个老鼠窝里的儿子又拿着一点碎银去了梨园吧?”

那人被戳了话头,可无话辩驳,“那你就先记我账上!改日有了现钱再来还你便罢!”

店家招呼妻子给他记了一卦,才放人走。那人离了茶铺,倒是不知去向,他儿子是个硬脾气,跟一般进梨园的一个德行。但梨园也分,有钱的会包下正常庆祝,没钱的就去凑个热闹差不多。

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那地儿,果真见着儿子挤在人群中往里边翘首。他一掌拍向儿子的后脑,儿子转头看见父亲阴沉的脸,丝毫不认怂“老不死的你干嘛!”

那人恨铁不成钢道“什么干嘛!我问你你在干嘛!”

他不继续理睬父亲,转头又看向那梨园。梨园里边就剩了几把凳子,供今儿个包场的主。外边倒是一人挤一人的,围的密不透风。

“今儿个谁唱啊!怎么这么多人啊?”那人的声音很大,却是穿不透的。

来梨园听得,要么有那么个隐,要么有那么个闲心思。

“陈四!让你爹别这么吵了!”

遭到他人的催促,他面子上也挂不住,反倒遭了排挤。他把他老爹拉到一边,找了个角落蹲着,能看到里面一点不错了。

他没继续问,儿子也没心思答了,只是想远远的看上一眼过把瘾,或者说能出去吹嘘一波。

他们这些挤在外边的人,要么无家,要么无钱,只能平时去找寻这么几个不花钱打发时间的,有戏么就来凑个热闹,无戏么到街上游荡去。个个衣衫褴褛,神情麻木,有个兴趣不错了,有点类似于酒徒。

换句来讲,也不像。酒徒是一群有钱的家伙,是些有家有工作的,哪怕只是糊口的也好过这群白听戏的。

但也相似,他们总是用沉默告诉自己,“我只是醉了酒”。

忽的,一声震天响的锣鼓声把气氛推上了高潮。一班人马从正门大步跨进,那群围在一块的人给人家让了道,人潮涌动倒是给陈四父子一个机灵,陈四父亲一屁股跌在地上,还被人踩了两脚。

站前面的人厌恶的看了眼父子俩,转头又去寻得更好的位置去了。有人豪言“有朝一日我也要如此排场。”不过只当笑话听去得了。他们有钱,他们只是一群蹭便宜听,戏的,倘若真叫人听了去,搞不好下次连听戏的机会都没了。

好在,回回有人说,倒没人把这种话当一回事了。

恭送他们进去后,为首的男人先落了坐。浓眉大眼,眉眼间桀骜不羁,纯色长衫,领口处却有一滴墨渍。

旁边有人调侃“小三爷,来之前又去找柳姑娘了吧?”

那位被人撑小三爷的倒了一盏茶,笑着回应“可不敢!那柳姐姐前些日子才被我恼了,要不今儿个怎么也得到场给我祝祝贺呀!”

旁人有人羡煞“那柳姑娘也是,亏您追了她这么久,都不肯瞧您一个正眼。”

小三爷喝完了一盏茶,听人这么一说也不恼,倒是为她反驳道“可能我死皮赖脸惯了,她觉着我如此模样好笑!”

打趣的声音此起彼伏,终于有人提起今儿个此行的目的。

“你这刚中状元,怕是和我们这些闲散人出来混的时间不多了吧?”

立马有人驳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郑家三代都是当官的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呀?”

哄笑声一有,便传开了。郑小三爷倒茶是有点手法的,转茶盖,点茶水,碰茶杯,一下一下的。他仰头喝了去“去去去!我什么样各位最清楚了!我就是做了官去,也定不会忘各位的!”

“既然小三爷都这么讲了,那弟兄们就跟着沾沾喜气了!”随即,一伙人以茶代酒。

眼波流转间,今儿个唱戏的角也出来了。咯城著名唱旦角的主,戏袍在身,一双含情目。

“小柳子!”有人呼了一声,郑三爷往回看了一眼,才施给了台上角一个眼神。

他们能不知道请这位角有多难吗,戏子世家出身,全咯城一等一的美男子,多情的主,要说请一回有多难,就是见一面也千金难求啊。

他一开嗓,十里内的狗都得围过来瞧一眼。小三爷漫不经心的品茶,一壶没了换下一壶。有人凑过来问他“听小柳子唱戏,您不高兴吗?”

郑小三爷声音不大,与他唱戏的声音混在一块“包下这园的是我爹,爱听戏的也是我爹。你瞧他,眼睛里满是柔情,但往深处看,魑魅魍魉占满了位子,哪来什么深情。”

“歪理!”位子中有一位年纪长辈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郑小三爷眯了眯眼看清来人,随即冷笑一下“李将军怕是军帐中待久了,连女人的温情都忘了吧。你看他这眼,就是狗来了也得说一声风骚啊。”

李将军喝不惯茶,叫人换了酒去,喝了酒涨的脸红脖子粗,耿着脖子反驳“你放屁!这他妈唱的是戏,哪来的风骚?要我说,郑家三个孩子,就你清高!就你最他妈风骚!”

有人劝他,小三爷也不恼。就任由他这么骂着。一壶酒也见底了,他才幽幽开口“给李将军换壶酒去吧,要不让人说我们郑家亏待了大公子的恩师。”

说着搞笑,其实是一句再平静的话了。郑小三爷依旧是那样如常。只是怕听的人想多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