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银盘,繁星垂野。
白瓷酒盏在石桌上盛着冷冷月华,青梅酿的冰珀色在少年指尖流转。檐角铜铃忽地轻颤,惊得浮在酒面的星子碎成银鳞——却是乔青璃足尖点过檐瓦,怀中长剑缠着夜露的清寒。
“三更天还偷饮,也不怕醉昏了头?”玄铁剑鞘叩在老槐虬根,震得枝头流萤纷如雨落。女子斜倚树干,凤目扫过少年泛着薄红的脸颊,“小小年纪,倒和个酒鬼一样。”
少年仰头饮尽残酒,喉间漫开的酸甜裹着冰凉的星辉:“青璃姐总笑我嗜酒贪杯,可这窖藏三年的滋味...“他晃着空盏,檐下风灯将雨过天青釉般的酒色投在剑谱上,“分明比那五千颗露珠更懂什么叫百转千回嘛。”
“这书,可瞧明白了?”
“青璃姐教的那么好,自然是明白了。”韩以笙银匙轻叩盏沿,三粒冰珀酒珠应声跃起。少年并指抹过剑脊,青芒自虎口金纹流泻而出,在刃尖凝成蛛丝细的银线。剑锋破空时带起星屑般的微光,酒珠竟顺着元气轨迹光滑的分为两半——左半悬着未落的槐花,右半嵌着铜铃晃出的月影。
“油嘴滑舌,不过悟性倒是尚可。”乔青璃广袖翻卷,三枚柳叶衔着月华钉入石桌,“启元四重能有这般底蕴,也是稀罕。”最末一枚柳叶精准挑开书页,露出被酒渍晕染的朱批,“这常人淬脉如吞炭火,你倒似...”
“似饮蜜水般自在?”少年笑着截断话头,指尖拂过剑谱上“珠碎五千“的批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爹说过,这第四重淬脉,就是引气入体,淬炼经脉,可这本该痛彻骨髓的事,对我来说,却是暖融融的……”
仿佛……早在许久许久,就经历过一般。
“有趣,我倒开始好奇了,到那启元最后的种玉,你究竟能种出个什么来?”
“种玉吗?之后的事,谁知道呢?”少年倒是满不在乎地伸着懒腰,玄锦腰带上垂落的流苏扫过石案酒渍。他刚欲阖眼,夜风带起的铜铃轻晃,荡出了斑驳的声响,那场早已做过不知多少次的梦,又蓦地浮现在脑海中。
“青璃姐……我想向你请教件事……”韩以笙咽了咽口水,忽地攥紧袖口,问出了那个数不清问过多少遍的话题,“你听说过什么青铜巨像吗?”
“青铜巨像?这东西不是哪都有吗?你们那大夏皇城朱雀门前,不也悬着一尊?”乔青璃屈指弹飞柳叶,叶片打着旋儿削落几缕流萤,“三丈高的青铜像骑着麒麟兽,罗先生跟我说,去年秋狩时你还往那麒麟角上挂过酒葫芦呢。”
“不是那种……”少年突然起身,带翻的酒盏在石桌上滚出半轮湿痕,“是一尊通天彻地的巨像,跪在一片荒芜中...…“他并指蘸着酒液在桌面勾画着,“有柄巨剑自天灵贯入下颚,剑柄的雷云纹像是活的一样...…”
夜风骤烈。乔青璃却是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触到少年染着酒渍的衣襟:“这酒后劲倒是挺大,能让你说出这般胡话。”她轻笑着拂去石桌酒渍,似在掩盖着刚才心中的那抹震动,“待你种玉后,我带你去朱雀门看高祖真迹,那尊像的剑穗上还...…”“
“还缀着那无妄海的夜明珠?”韩以笙忽然按住她欲收走酒坛的手,眸中醉意被某种清光涤尽,“青璃姐,你知道的,那尊像不在朱雀门,不在大夏任何一卷《山河志》里——它跪的地方没有日月,只有一片荒芜……”
“够了!”女子突然扬袖扫落酒坛,袖风却温柔地托住少年后仰的身子。她指尖凝着霜花拂过他薄红的面颊,像哄着那记忆中被噩梦惊醒的小师妹。“这些……不是你该问的,早些去休息吧。”
“青璃姐!”少年不愿,直直的望着这几年来第一个能帮他解惑的女子,像是要把这些年困在梦魇里的银砂血锈都倾倒出来。“求您了!”
他不想再等,他想知道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梦,到底是什么。
铜铃突然沉寂如铁。乔青璃凝视着韩以笙眼底晃动的碎光,蓦然有些心疼,她想起师尊擦拭古剑时说的:“那些被天机锁住的存在,总会借星辰漏出只鳞片爪。”
“一年!”女子终是下定了决心,素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一年内,你若能踏破启元,种出那九彩玲珑玉的话……”
檐角铁马突然叮咚如急雨。韩以笙指尖悬着将坠未坠的酒珠,忽然笑出两颗虎牙:“青璃姐就带我去看那真正的青铜巨像?”
“不是看。”乔青璃抽剑轻抚,青锋映出少年眉心若隐若现的莲印,“是告诉……告诉你那些——镌刻在太初星晷背面的……”
更鼓声吞了尾音。少年自顾自地饮尽最后一杯,灼热喉间里像是泛起青铜腥气:“那些连史书都承不住的秘辛?”
当最后一线月光没入云翳,女子转身,叹息中混着四散的酒香:“是连星月都蚀不穿的……太古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