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乔青璃

卯初的薄雾还在竹梢蜷缩,演武场中,檀木剑鞘却已蹭破了少年虎口。这是他第十七次将剑尖抵向半枯的柳枝,腕骨抖落的汗珠比坠露更早的砸进泥里。

“嗡—”当第十七滴晨露撞上刃锋时,剑气绞碎的水雾如星屑迸溅。少年怔怔望着震颤不止的剑尖,喉结在晨光中重重滚动:“三更参星,五更试剑...还什么当以剑意饲朝露,五千珠碎见真章...”他猝然咬紧牙关,奋力甩了甩发颤的手掌,“这劳什子剑谱,定是哪个酸儒编来消遣人的!”

“大清早的,殿下哪来这么大火气?”老罗叼着葱香炊饼晃出月门,青苔斑驳的石凳被他压出吱呀闷响。

“别提了,破书害人!”韩以笙似泄愤般的甩了甩头,目光却黏上了老罗手中的炊饼,葱香漫过演武场粗粝的风,少年喉结不争气地颤了颤:“老罗,你不仗义啊!这么香的东西,还不赶快分我一口。”

“早说了,练那绣花剑不如练枪,我的蟠龙劲也就算了,王爷的那技‘点苍’你还看不上吗?”武将笑着揶揄,随意的将炊饼撕成两半,“喏,接着!”

“倒不是看不看得上的事。”少年抄住飞来的炊饼,油纸在掌心脆响。腕底青锋却自作主张地流转。三尺寒刃正悬在朝阳里,霜纹剑脊沁着露水凝成寒线,刃口流转的白芒竟比那炊饼热气更灼人眼。“只是我总有种感觉,一种烙在骨子里的感觉——仿佛我本就该用剑一样。”

对啊,就同那窖藏三年的青梅酒一样,熟稔得如同呼吸。

老罗眯眼望着剑身反照的朝霞,喉间滚出嗤笑:“难不成又是那梦里的?”

“就当是这样吧!”韩以笙咀嚼着炊饼,哼哼唧唧地回复着。“只不过这种感觉,倒也不赖。”

“对了,王爷差人从南岭请了位剑师。“老罗忽地站起,身子一舒一展,七节脊骨如龙骨逐节弹响。“算算时辰,该过西跨院那扇缠枝门了。”话音像是香炉倒扣筛落的香灰,散在晨曦中。

少年喉头骤然发紧,半块炊饼噎在胸膈间硌得生疼,掌中青锋却泄出清越龙吟,震得柳枝上蜷缩的薄雾都散开半寸:“剑师?我何时说过要......”

“哦?上月十五,也不知是谁在学府里踢翻砚台,乱嚷着什么阅书半载不如握剑一刻。”演武场外漫进半幅雪色衣摆,广袖上银线暗绣的流云纹随声波漾开涟漪。“那老教习可是吹胡子瞪眼地向我抱怨了许久。”晨光剖开檐角时,恰好照亮了他执卷书生般的秀颚——面若新磨宣纸浮着层冷釉,眉似工笔描就的远山含黛,薄唇天然噙着三分水色,让人想起江南梅雨季浸透雨雾的白瓷。几缕碎发扫过眼尾那抹本属于文人的温润弧度,却在抬眸间被瞳孔里淬着的玄铁寒光绞得粉碎。

“额……”韩以笙汗颜,像是被揭了短的孩子。“爹……你怎么来了?”

“老罗不是说了吗,要领你见个人。”男子眼尾微挑,侧身让步,迎出了身后阴影里抱剑而立的姑娘。

“这位,日后便是教你剑的老师了。”

“老师?她?”韩以笙尾音不受控地拔高,话出口才惊觉自己失礼。爹说过,为人处事最忌以貌取人,可被他翻烂的那些话本里,那些剑气纵横的宗师哪个不是鹤发霜鬓?而眼前的这位委实是太年轻了。虽生的明艳动人,却很难让人相信她有经验担任这老师一职。

女子眼波流转,倒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怀中长剑忽作龙吟,但见广袖轻振,三寸青锋已挑落柳梢将坠未坠的朝露。待少年回神,那柄通体缠着鹤羽纹的细剑,正堪堪停在他噎着炊饼的喉结下方。

“小子,还是少看些小人书吧,你若不愿,我也不是非教不可。”

“没有的事,我只是……只是被姐姐的容颜所迷住了,像姐姐这样美得脱俗的仙子,那剑法必然也是极好的!”少年立马否认,讪讪地笑着。自己可不是傻子,眼前这位虽然年轻,但能被爹请过来教剑,那定是有几把刷子的。

更何况现在,自己还被剑尖抵着脖子呢!

“这般嘴甜,倒衬得我像恶人了。”女子惊讶于少年态度转变之快,指尖掠过剑脊上流转的晨光,腕间一转,便看剑尖已细细入鞘。“我姓乔,乔青璃。”

“乔老师好…”韩以笙刚喘匀一口气,正欲恭恭敬敬行拜师礼,膝盖却已被横来的剑鞘抵住。

“老师就免了,我可受不起这称呼。”乔青璃轻撇红唇,掌心大大方方的一递:“若是不嫌弃,唤声青璃姐便可。”

“青璃姐!”少年倏然抬眸,握住了那递过来的玉手,眼底笑意如碎星。

晨曦漫过演武场的石阶,映得女孩嘴角梨涡微漾。

“下次记得……”她指尖不着痕迹地在少年袖口蹭了蹭,“握女孩手的时候——可别沾着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