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窍生烟

第二日,家里来了位客人,叫李彦。是一个打扮的很斯文的男青年,自我介绍说是蒋美丽的大学同学,两人在蒋美丽出国前关系一直都很铁,后来蒋美丽出国留学,李彦继续在国内深造,虽然分隔两地两人也有保持联系。

四个月前,听说蒋美丽病了以后,李彦专程从国内来看望过这个老同学。蒋美丽去世的消息,他在同学群里也看到了,可那阵子他的父亲病了,他要守在医院照顾父亲,所以并没能参加蒋美丽的告别仪式。他父亲上个星期已经出院了,在安顿好了家里的两位老人以后,他这才匆匆赶来看望老朋友的双亲和孩子。

李彦本不怎么健谈,可看到面上藏都藏不住愁容的李月华,觉得作为蒋美丽的好朋友,他应该问问李阿姨有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

李月华看到一脸真诚的李彦,鬼使神差的就将最近的遭遇一股脑全都讲给了这个女儿的老同学。本来应该是难以启齿的,龌龊肮脏的私事,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特别想对这个年轻人倾诉孩子们和他们两口子现如今的无助和自己的后悔。

也许真的该听陈士湄的建议,在女儿刚去世时,他们就离开的。现在老伴也病倒了,他们跟女婿的关系也已经闹到不可调和,还有一大笔医疗费账单即将成为两个老人家的最大债务。

李彦安安静静听完了李月华的遭遇,并没有义愤填膺,只是很平静地对李月华说:

“李阿姨,别担心,医疗费的事我可以组织同学会帮你们筹款的,您先给叔叔好好看病,等好了,您二位如果想回国,机票我也可以给你们订。这些都不是大问题,阿姨您要照顾好自己,蒋叔叔还需要您陪着做复健,您可要照顾好自己了。”

问了蒋荣海住在哪家医院,他对李月华说以后蒋叔叔看病的问题也都由他与医生沟通和安排,让李月华放心,两天后他还会再来就离开了。

李彦离开后就去了湾区科技大学附属医院看望了蒋荣海。医生说,还好病发后送来医院及时,出血面积不是很大,康复应该不是问题。随后他就联系了校友会的负责人,大概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很快由他带头,善款捐赠链接就建立起来了。由于他和蒋美丽的人员都很好,两天不到善款就筹到了8万美元。第三天当他和同学会财务负责人带着这笔钱去找李月华时,陈士湄刚好在家。

他一听说是蒋美丽同学们筹了善款,他马上凑上来又握手又表示感谢的,并告知李彦这笔钱可以交给他管理怎么使用。比如他可以用这个钱给蒋美丽租个墓地或者发发善心也分一部分给蒋荣海支付部分医疗费用。他已经具体的对这笔善款的使用谋划起来。

李彦对陈士湄的贪婪很不能理解,据他从别的校友那里得知这位年薪都过百万了,怎么还是改不了传闻里的吝啬和贪婪呢。他很委婉地表示这笔钱是同学们捐给蒋美丽父母的,不是给蒋美丽的丈夫。

陈士湄怒了,因为他觉得这笔钱如果不捐给他,就是在侮辱他。蒋美丽的父母住在他家,却需要来自社会捐赠才可以过活。那他在湾区还有什么脸混?

他一怒之下直接联系了校友会,大骂特骂了校友会的负责人。自己也是这个学校的,他老婆死了,为什么校友会没有给他任何捐赠,却来他家将善款捐赠给毫不相干的岳父母?!

要是事情到这里结束了还好,可他还偏偏跑去湾区论坛匿名歪曲事实地写了这件事情,在网上请大家对这件事情给与评论,于是这件事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湾区里,如星火燎原般迅速蔓延。

在他笔下的故事内容是,岳父岳母三个月前来美国投靠他们养老,他们本来在给两位老人办绿卡,中途他老婆因为癌症复发去世了。他本来在妻子去世后也有好吃的好喝的供养着两位老人,但是从国内来的两位贪得无厌的老人不仅想一直赖在他的大别墅里,更想对他的私生活指手画脚,甚至因为对一些家务事的意见不和就家暴并切威胁要杀了他。在危机情况下他不得不自卫保护自己,而因此丈人被送入医院。

现在这两个人更是伙同以前爱慕自己妻子的一个屌丝,利用他亡故的妻子名义骗取校友会的善款,他请大家来评评理,这钱是不是应该交给他!

斯文儒雅的李彦,在遇到胡搅蛮缠不讲理的陈士湄时,除了想不明白蒋美丽到底是怎么被陈士湄这种人骗婚以外,其他到还都能忍受。他从来都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那种人,所以对网上陈士湄请来水军造谣生事并不怎么介意。

可是这个八卦发酵的后果,却让Aron受不了了,随时然匿名发布的帖子,但是他觉得事实上遮羞布已经被撕开,他家已经成了整个湾区的笑话。他已经无法继续留在现在的学校里读书了,因为在学校的每时每刻,他都觉得同学们和老师们都会时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就在这个事情已经进发酵到了陈士湄拒绝再给蒋美丽购买新的坟墓并且也不会出钱在国内给她买墓地的时候,万念俱灰的Aron敲响了陈士湄和刘婵的房门。哦,对了,因为刘婵嫌弃蒋美丽死在了家里,她把主卧搬到了Emile的房间。

“爸爸,我想去读寄宿学校了。”Aron低着头说。

“嗯,知道了,我已经找好了一个学校,你下个星期应该就可以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周六我就送你过去。”陈士湄并没有问,Aron想去的是什么学校,更没有告诉自己给Aron找的是什么学校,就这么把Aron打发了。

现在一切都按照他和刘婵的计划进行着,两个小鬼已经按计划处理完毕,眼下就看两个老东西什么时候忍不住要离开这个家了。

陈士湄心里乐开了花。

蒋美丽每日都在水深火热中度过,看着她最爱的人每日忍受各种煎熬,一个个被陈士湄驱逐出这个她曾以为倾注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建立的温馨的家。

她听到陈士湄猖狂的对李月华扬言,要是再敢放李彦进他的家门,就要李月华打包滚出他的家门。

李月华在这个家可以说是独木难支,但是她还是坚持帮Aron打包好行李,含泪看着外孙坐在陈士湄叫来的的士被送走,再带上打包好的自己和爱人的行李,离开了女儿这个曾经的家。

踩着开始掉落的枯黄树叶,李月华心痛的无以复加,今年她65岁了,活到这个岁数她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憋屈、窝火、愤怒,迷茫过。

本来大女儿这辈子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从来没让他们两口子操过什么心。就连大学都是孩子自己拿各种奖学金再加上勤工俭学做家教读下来的。可以说她们只给了孩子第一年学费和住宿费。她虽然没能全程陪伴着这个孩子一步步闯出来,但是她还是从每一次女儿打来报喜的电话里可以感受到女儿的欣喜和自豪。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一切如镜花水月般那么徒劳,现在她女儿人没了,连她交给自己照顾的两个孩子她也没能守住。就连她和老伴的半条命都折在了这里。

在李月华的脸上,不知不觉间顺着最近这些日子因为操劳而新增的皱纹老泪纵横。她无声的哭着,无声的仰天控诉着,当下却没有一片天地可以容她暂时休息片刻缓一口气。

此时,可能是连天地都感受到了她的悲伤,邪风四起,乌云很快严严实实压在了李月华头顶的那片天上。只不过一瞬间,天就黑了下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就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李月华像是感受不到一般,还是拖着自己的两个行李箱缓慢地在冰冷的雨中缓慢挪动着。

可还没转过一个路口,她就忽然倒了下去!

蒋美丽知道母亲现在无处可依,正急得直跳脚,可是她只是一缕魂,什么都帮不到。

附近路过的车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月华,很快救护车来把她送去了急救中心。

李彦站在李月华的窗前,看着药水滴答滴答,想起了很多他和蒋美丽大学时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他那时候腼腆害羞。每次约蒋美丽到学校画室欣赏画作,理由总是因为她本身就很喜欢绘画——毕竟她小时候家里穷,没机会学画,才选了更实用的专业。所以,他每次联系她看画都很顺利。

他们会一本正经地讨论绘画技巧,比如明暗对比、颜色配比。他看着蒋美丽每一次都那么痴迷、那么认真地投入其中,而他自己,则每一次都那么认真地看着如此美丽的蒋美丽。遗憾的是,直到她出国,他都未能吐露心声。当时他顾虑重重,害怕远距离恋爱会因为时间而变淡,担心会破坏两人之间宝贵的情谊。正是这些犹豫和拖沓,最终让他亲手送走了心上人。

如今,他站在这里,悔不当初。过去的自己是何等优柔寡断,现在的自己又是何等痛彻心扉。他抱着赎罪的心态站在这里,心想:如果当时他能勇敢一点,再争取一下,他和美丽是不是就会是幸福美满的一对?两位老人是不是也不会遭受这突如其来的横祸?

蒋美丽这两天在想怎么才能让母亲和父亲平安回国。她已经不想自私地让父母留在这边,替她照看两个孩子了。她只希望不要因为她,最后父母都要跟她一样客死他乡,魂无所依。

当时看着忽然倒下的母亲,蒋美丽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然后整个魂魄都不稳了。

她一直都不确定自己会以这种形式存在多久,每日她都是矛盾的。有时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以这种无声无形的形态存在并陪伴着,又有时希望自己在下一刻就永远消失。

当她看着一个人在陈士湄(只看价格)精心挑选的寄宿学校里挣扎适应的儿子Aron时,很心疼很想去安慰一下孩子。想告诉他,妈妈有在一直陪着他,就像他在她的最后也一直守在了她身边一样。她还想告诉儿子,以儿子的能力,就算这个高中很差,他也照样可以从这里走出去闯出他的天地。她在这一刻是希望自己可以存在很久很久,可以陪着儿子从这个牢笼般的寄宿学校里走出去的。

可看到父亲倒在医院里,母亲每日要与陈士湄纠缠,还要在疲惫不堪的情况下站在路边等永远不会准时来的公交车往返于医院和家,她又觉得自己还是消失了才好。现在父母所处的境遇,简直让她痛彻心扉,却又无能为力。

再想到Emile时,她的魂就已经飘到了Emile正被关着的精神病医院里。瞬间穿过好几道铁门,她终于看到了眼里已经完全失去光彩的女儿。独自坐在病房内的Emile,穿着宽大的患者服,看起来格外的苍白和单薄。病房内空空荡荡,别提任何装饰品或者个人随身物品,就连一杯水都要按呼叫铃,由护士用纸杯给送来。

她还没能陪着Emile克服心魔,虽然Emile有时会有点狂躁迹象,但是她还在学习自己如何压制这种情绪的过程中,她还在学习调整自己的情绪,而且已经比她刚病倒之前好多了。只是可恨自己死得太早,没能陪Emile治疗更久一些。现在的她不能抱女儿,不能安慰她,也不能让她对着自己发泄情绪了。而陈士湄早已经放弃了Emile,只想着将不完美的Emile完全从他的生活里划出去。

再次想到陈士湄,蒋美丽才发现自己对陈士湄竟连最后一丝感情都找不见了。

虽然一开始是恨不能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

现在她只怪自己,是自己识人不清,最后才落得如此这般家破人亡的下场。

一切都仿佛如尘埃落定,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