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不到妈妈不结婚”

2014年夏的一天傍晚,上海南站一辆开往广州市的列车准时驶离出站。

在一晚上行驶的火车中,行动小组不忘抓住机会向“李金莲”了解情况。正巧,车厢里有一位送女儿来上海就读大学家住乐昌市坪石镇的女教师,当知道面前的人们是在了解“李金莲”家庭住址,为其找家时,她主动配合行动小组用广东话与“李金莲”交流起来。没想到,这位教师的方言竟与“李金莲”说的话,听上去是一样的。她们一口地方话非常熟练,“李金莲”也许好久没有听到乡音的关系,她显得十分高兴。在别人眼里她们可能是同乡相遇了。

司春涓想,如此巧合,莫非真的会出现奇迹?然而,让她遗憾的是,她们俩几经对话,却依然没有获得有价值的信息。老师说:“听不太懂她说的意思。”

次日凌晨4点多,火车途经广东韶关站。在火车徐徐停下之后,一行人马陪着“李金莲”下了车。

刚下火车的行动小组成员立刻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到站台上时已热出一身大汗。

出了火车站,陈夏耕接着就去了旁边的出租车营业部和公交车站。不成想,出租车公司一听行动小组要去大桥镇,连忙摆手,用广东话回答了一句“那边是要走山路的”。陈夏耕再转向公交车站,车站发车时间要等到上午6点半以后。站在车站大门口的几个行动小组成员,先是被十分绕口的广东话弄迷糊了,接着又遇到不能及时赶路的车辆,他们抓紧寻找,感到有点着急。

等了好久,天渐渐有了蒙蒙亮光。“大家简单吃一点,我们必须马上出发,还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结果呢。”我提醒大家。正在这时,一名私家车主感觉我们在找车。她凑上来问业务科长李建峰,一番嘀咕讨价还价以后。李科长建议:“梁科,她有车,同意与我们一起进山查找。”梁科长眼神转向我,我马上回答:“按照你的思路办,我今天是随行者。”梁科长嘴角会心地动了动。他们与车主又是一阵交谈,估计谈好了价钱。李建峰大手一挥。我们一行人乘上了私家出租车,按上海的叫法,就是“黑车”。

甄别行动小组的伙伴们此时一个也没有顾得吃上一口早餐。

负责拍摄的小江照例坐在司机后边的前排。车开前,女车主提醒我们:“多装些水,接下来很远的。”我最后上车,坐在了面包车的前排,回头一看,个个都是没有睡醒的隔夜面孔。

车辆刚开出韶关市区,有的已经打起了瞌睡,小江也抱着摄像机睁不开眼了。那是因为大家整整一晚基本没有睡觉,实在太困了。

这时,我依然坚持着,尽管司机精神饱满地让我们都眯一会儿觉。但是,我怎么也闭不上眼睛。我不能错失一些不为人知的镜头。

于是,我抓紧拍下了几组镜头。这不仅是寻亲的需要,也是寻亲路上艰辛的见证。

山路,一会儿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还好,都是刚修的路,两边却都是耸立的高山。一会儿,车辆又途经左面是大河,右面是高山的七弯八弯的公路。就这样,穿小村,过山寨,面包车一路向着大桥镇疾驶。

我提醒车主:“注意安全,一切都要安全第一。”女车主会意地点点头。

大约快两个小时,面包车停了下来。大桥镇到了。

我们下了车,原来这里是广东韶关的乳源瑶族自治州的地方。果然,我们一下桥,面前就是一座长约40多米,宽约可对开两辆卡车的石头建筑的桥梁,桥的南边是高山,从南面过桥后就是大桥镇。

按说,“李金莲”到了熟悉的家乡应该睹物思情,非常激动。但是,跟我们下了车的她却是一脸茫然。梁习武心想,也许她离家时间太长,家乡的变化使她对镇上陌生了。陪着“李金莲”一路朝前走着,“李金莲”没有一丝惊喜。在镇上,我们一边问着,一边与“李金莲”聊着,想让她回忆起什么。可是,还是没有进展。

大桥镇边上

此时,有人提出,先找地方吃早点,然后再继续寻找。

话音刚落,一位在镇上等待接活的电动三轮车主旁边,突然冒出一名看似20多岁的男青年,他说,“李金莲”是他的婶子,多年不见了。

啊?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惊叫出了声,我连忙问“李金莲”:“你认识他吗?”“李金莲”非常勉强地回答“好像认识”。旁边那位小青年继续说:“她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李金莲”接着说:“是的”。“那你的家,你不认识了吗?”这时,梁习武和司春涓、蔡蔡见势悄悄地提醒那名自称认识“李金莲”的小青年:“你叫你叔叔打一个电话来吧。”梁习武老练地说:“我们就在那边店里吃早饭,你抓紧和你叔叔打一个电话,再问问,让他到镇上来接。好不好?”那位小青年非常热心乐意地说:“好的”。

于是,我们陪着“李金莲”到了街西面的小饭店。

我们分析,这名小青年说的情况,的确可能性很大。但是,“李金莲”之前没有说她有过两个男孩子,只听说有一个,她广东话口音很重,有时我们也听不太懂,可能会有出入。

半小时过去了,那名认出“李金莲”的小青年没有再过来。陈夏耕坐不住了,出去找那位小青年。不一会儿,找到了那位刚打完电话的小青年。可是,这回他回答我们的却与刚才的话完全不一样了。“我叔说,我婶子前几天回来了。我可能搞错了。”

他最新的回答,让所有人的希望瞬间变成了失望。

人们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梁习武说:“我们一起去看看,会不会‘李金莲’是那边的人?”但是,那位小青年不愿意带领我们前去,借机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几个吃罢带有广东地方特点的早餐米粉之后,继续寻问起来。

店外的,店内的,我们几乎都问到了。

大桥镇上没有,上车,往原先掌握的坪石镇方向开。之前,救助甄别科对“李金莲”提到的地名,人名曾都做了筛查。现在,从地图上来看,“李金莲”所说的地名都集中在这一带,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李金莲”以前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她家在这一带的可能性也非常大。载着行动小组的面包车沿途开着,路过一处小镇。镇上明显繁华了些,车速慢了,而镇上的中心路却让人感到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车子好不容易驶出小镇,我看见一处附有蓝白相间颜色标识的公安派出所。“老梁,我们去派出所问问吧?建峰你看好吗?”我问他们。“我随便,去问问也好。”李建峰回答。梁习武点点头。“好呀。”他把想法告诉了司机,于是,我们的租车就势转入了路右边的派出所大院。

刚才,我们路过的就是梅花镇。在大桥镇“李金莲”也曾提到过的这个镇名。现在我们进入的就是梅花镇派出所。我想着在这个梅花镇会不会出现一线希望。

接待我们的民警是那天所里值班的一位老同志,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已经有四十年的警察工作经验了。老同志得知我们的来意之后,他专门叫来“李金莲”,并用广东话询问了几句。然后,请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坐下。梁习武接着把我们寻亲甄别的一系列情况给老警察详细说了一下。警察眉头紧皱:“刚才,我问她的一些情况,她好像回答得很模糊,也听不太清。”李建峰想,你穿着警察服装,表情还那么严肃,“李金莲”能不紧张吗?我转脸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李金莲”。站在一旁陪着她的司春涓看看我,神情也很严肃。面对老警察的询问,我们耐心地回答。

正在大家分析情况时,蔡蔡跟着一女警察进来,女警察对着老警察说:“老廖,我查了,就是没有叫‘李金莲’的人,而且大桥镇也没有。”“会不会她说的不清楚?”司春涓提醒到。显然,司春涓是想争取派出所再查一遍。此时,女警察好像在等老廖的回话。我一看,说:“警察同志,我们这名受助人员也没什么文化,可能也说不清楚。要不,我们去附近村子里实地看看,也许有人认识她,也许她能记起什么。”那位老廖警察听了我的建议后,严肃地想了想,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刚才我问她也是这样,说不清楚地方。那我们就去村里转转。”他看了一下手表,这时已是下午1点。他起身给我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安排一下。”老梁马上递上一支香烟,老廖抬手表示谢意,转身就去了走廊那一边。蔡蔡紧跟那位女警察后面,也去了办公室,一会儿出来了。“马站,没有办法,他们可能有权限的,只能查到这里。”蔡蔡向我说。“没关系,我们上车,一会儿跟着老廖一起去村里转转。”

那天,派出所接待民警听说我们是乘火车陪着流浪人员来广东找家寻亲,很惊讶:“你们从上海来的啊?今天早上刚到?”老廖问道。等在院子里的面包车女车主回答:“是,我是当地的,他们几个都是上海来的。”“没有想到啊!那么远。”老廖不可思议地走向他的警车,他们被我们的千里寻亲感动了。他在前面行驶,带着我们深入村子里面再去看看。

我们跟着老廖的车,又重新调头朝西,开出梅花镇,来到镇东一处小村子。我们也从车里鱼贯而出。

梁习武和蔡蔡密切关注着“李金莲”的表情。但是,“李金莲”依然没有反应,反而感到非常生疏。

我们一行人走在一条村子里的小路。问过一些在家盖房子的老乡,都不认识“李金莲”。随着警察再继续向村里走,边走边问。村里人并不多,冷冷清清。老乡们有的好奇地看着我们穿着深蓝制服的人跟着一位警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只见前面路边上一户人家在盖小楼,脚手架竖在那里。老廖民警走过去向一位胖胖的施工老板模样的人说起来由后,他细问了几句后,“李金莲”胆怯地作了回答。那老板听后,似乎没听清,就把脸靠前凑凑问道:“是‘渔娘滩’吗?”“李金莲”马上接住话:“对,渔娘滩!”“啊?真是‘渔娘滩’啊?”胖老板重复问道。在得到证实后,他回头告诉了老廖。老廖说:“‘渔娘滩’,不是这个镇的吧?”“‘渔娘滩’好远嘞。我以前去那边做过装修。”胖老板说,还用手指了一下方向。“弄了半天,你是‘渔娘滩’的?”老廖也如释重负地对“李金莲”说。我高兴地对“李金莲”说:“你家在‘渔娘滩’哪?”这时,“李金莲”好像看见了希望,拍着手回答我:“对,就是‘渔娘滩’的。”其实,“李金莲”所讲的话,带有很重的鼻音,一般都很难一次就听清楚她的话。

寻亲者与民警在一起为“李金莲”寻亲

终于,我们获得了较为可靠的线索,在那位胖老板的指点下,老廖民警介绍了大致方位:“很抱歉,只能你们自己去找了”。我们谢过那位胖老板和老廖之后,出了村庄。

我们又继续向坪石镇开拔,挺进“渔娘滩”。

虽说,有了地址,但是要找到“李金莲”的家,还需要费许多周折。

车辆抵达坪石镇,这是一个四镇合并的大镇,隶属于广东省韶关市下属的乐昌市。不要看这是一座小镇,却有重要的火车站。

坪石镇地处交通要道,自古就是兵家相争之地,是广东通往内地的一个最北的出口,连接湖南郴州,西连广西。相传,太平天国头领洪秀全的妹妹就率兵驻扎在当地一座高山——金鸡岭之上。

那天正好是周五,派出所除了值班的,没有多余人员。

我们好不容易赶到坪石镇,谁知道坪石镇由于占地面积大,有两三个派出所。

一开始,我们了解到派出所在坪石镇十字路口的西面。大家正兴奋地要朝那里去。“老梁,安排人看护好‘李金莲’,你跟我一起去派出所问问。”我给梁习武说。“马站,我一个人过去问吧?”司春涓突然站起来说。“我跑过去,应该不远了。”她继续说。我说:“那就一起去,蔡蔡和‘李金莲’留在车上。”这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我们从坪石镇十字路的一个菜市口转出去,老乡告诉我们,再朝前走二三十米,就到了。果真,我们刚走入支路,就看见了派出所的牌子。让我们感到不理解的是,派出所竟然铁门紧锁,我们和公安人员竟在铁门内外对起话来。经过对话,才知道,我们应该去河西的一个派出所。因为,这个派出所不知道“渔娘滩”,也不属于他们管辖。

无奈,我们又徒步找到坪石镇镇西派出所。在那里,我们终于查到了“渔娘滩”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一个叫“河丰村”的下属村,相当于内地村里的“组”,分散在河丰村沿河边上的山里。如果没有熟人指路,我们恐怕两天也进不去找不到。

我们在最后一个派出所了解时,正好当天值班的民警是蓝副所长。当时在河丰村蹲点,听说过类似事情,在他的热情帮助下,“渔娘滩”村支部书记带着两位村委会干部很快来到坪石镇镇西派出所。

我急忙向其中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了解情况,结果那位干部一口否认有“李金莲”这样的事:“没有,我们村里没有。以前很早有过一个人出走了,但不是她。”我让他仔细看看“李金莲”,他看了看还是坚持说:“不认识,也不是她。”梁习武看看我,我怀疑地看着那位坐在我面前的干部。“不好意思,你再想想,听说你们的村子并不太大,像她这样的情况应该有数的。”我提醒他。“我是村里的治保委员,凡是村里的事,我都知道。”

另一边,只见“李金莲”点点头,原来梁习武和司春涓在问“李金莲”是否认识这个干部,她表示认识。现场的气氛让“李金莲”表情很紧张,她神情凝聚地看着那位治保委员。她心里在想,他明明认识我,为什么说不认识?就在我们不知下一步怎么办时,蓝副所长和年轻的村支书许昌盛走进来了。“怎么样?你们认识不认识?”蓝副所长问治保委员。梁习武抢先回答:“他说不认识。但是,她有点认识他。”他向蓝所长指指“李金莲”。许昌盛书记说:“我刚当了村支书,还不是很熟悉情况。但是,我以前听说有过这样的事情。她叫什么名字?”梁习武马上回答叫“李金莲。”“对,那家人家就姓李。”许昌盛果断地说。没想到坐在我对面的治保委员也说道:“对对,那家人家是姓李。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走失的那位不叫‘李金莲’,是叫‘李马莲’。”他的话音刚落,我们几个差一点笑喷。我心里在想,怎么会起这么好听的名字,像“吕马脸”?这谐音也太难听了吧?后来,经过那位蓝所长的纠正,才明白应该叫“李香莲”。我建议许昌盛书记和蓝副所长:“我们还是到村里实地让他们看看吧?”蓝副所长非常同意:“好,我最近也在那边村子里蹲点。我和你们一起去。”“等一下,让我打一个电话。”许昌盛书记说。于是,我们一边准备下村,一边等着许书记的电话。几分钟后,许书记高兴地告诉我们:“李家人正好在家,我们这就走。我让他们在家等着呢”。说完,我们纷纷下楼来到派出所的院子里。

出了坪石镇,跟着许昌盛书记的车,从大路转入一条河边支路。后来,我们一直沿着这条大河调头转进一个村落的小路。进入小路以后,路况就显得很差了。颠簸了近十来分钟,来到河边一处没有围墙的楼房前面,我们的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时,楼房的主人已经等候在家,听到车子停在了自家门口的声音,他们走出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一满脸通红的壮年男子,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

当我们陪着“李金莲”刚刚下了车,就听许昌盛书记问那位壮年男人“你快看看这是谁?”还没等许书记说完,男子就脱口而出:“这是我妹妹啊!”他此话一出,现场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的随行伙伴和大家都会心地笑了。一个开始叫“李金莲”,刚才被误听成“吕马脸”,现在终于确定她叫“李香莲”,一个有着在当地很好听名字的流浪受助人员回到家了。

李香莲大哥热情地把我们大家请进家里坐下。从她大哥那里我们得知李香莲儿时得过脑膜炎,高烧使她变得迟钝了。在他妈妈的操持下,给李香莲找了一个岁数大一点的丈夫,婚后生有三个女儿,“渔娘滩”是她的娘家。他们兄妹早年丧父,就依靠母亲把他们拉扯成人。去年,老母亲又生病去世。听到这个消息,李香莲哭了起来。她不想让哥嫂和我们看到,自身悄悄地站起来出去了。隔壁大婶过来安慰李香莲:“你妈妈临走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她心里放心不下你。可现在,你妈妈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周围一些邻居听说李香莲离家多年今天回到了娘家,都出来看看。

她大哥给我们说:“我妹妹的三个女儿都很争气,最小的也大学毕业了,她们说,‘妈妈不回来,我们一辈子不结婚’。”

为李香莲寻亲成功,这是跨省甄别的又一次成功。我给行动小组的伙伴们说:“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每一次的跨省甄别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特别难熬的过程,一边是日夜想着回家的流浪生活无着的求助者;另一边则是敢为天下先的跨省甄别者寻亲者。成功抑或失败,我都是担当者。成功皆大欢喜,而失败则永留站史,还将影响今后寻亲工作。所以,每一次跨省甄别凯旋,我都是兴奋不已。我庆幸,我为流浪受助人员庆幸。

当然,任何事物都并非十全十美,面对寻亲未着,我也要坦然面对,因为那样可以吸取经验,完善跨省寻亲方法。

第二天,正值星期六上午。李香莲换了一身新衣服,特别是上身的那件浅蓝色花格子衬衫让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跟着河丰村党支部许昌盛书记和她哥哥特地送来一副刻有“千里护助,大爱无疆”字样的硬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