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底是谁
紫荷走了，张小云的心也被带走了。
整个上午，张小云都在偷偷地流泪。人为什么要分离呢？要是永远在一起多好！这样一想，张小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奶奶，生怕一不小心，奶奶也要离开。如果真是这样，到哪儿去找奶奶呢？没有奶奶自己怎么过呢？奶奶可是自己相依为命的人。
张奶奶告诉小云：“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聚聚散散都是正常的。能不能在一起，要看缘分。就像那位爷爷，你在草地里昏迷了，人家发现了你，把你送到了医院。可是我们没有见到他，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机会对他说。”
是一位爷爷救了自己？还能见到他吗？这两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好多问题还想不明白。张小云感觉脑袋有点累，正在迷迷糊糊间，护士走了进来，拿了个包，说是有人送给张小云的。至于什么时候，是谁放的，没人知道。
还有这样的事情？好神秘！张小云从床上爬起，接过奶奶手中的包。这是红色的塑料包，打开包的那一刻，张小云的心一阵狂跳。太神奇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了一只用野草编成的小兔子，这野草长着狗尾巴似的穗子！
而“小兔子”的嘴里竟然衔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孩子不怕！
“奶奶，野草！我见过的！在那片野草中找到了蝴蝶结，然后睡着了。”
“这野草叫狗尾草，你看它的穗子多像狗尾巴啊，这只小兔子就是用狗尾草编的。”
狗尾草？我怎么没有想到它叫狗尾草呢？我应该想到的！
张小云感到惭愧，她看着奶奶，希望奶奶一直讲下去，她太想了解狗尾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隐隐地牵动着张小云的心。
“小时候，到处都能看到狗尾巴草。这种草很泼，空地里，田埂上，小路边，石头缝，房子顶，沟沟渠渠，坑坑洼洼，到处都可以见到狗尾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左摇右晃，特招人喜爱。”
张奶奶的目光越发悠远，她仿佛在端详着一张老照片：
那时候，大人在田里干活，小孩子薅草。我们满地乱跑，随手扯起几束狗尾草，席地而坐，用狗尾草的花穗编各种东西——小猫、小狗、小兔、小老鼠、戒指、耳环、二胡……看到什么就编什么，想到什么就编什么，想编什么就编什么，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一边编还一边讲着从大人那儿听来的故事，什么猪八戒娶媳妇啊，猴子掰玉米啊，蟠桃会啊，牛郎织女啊……那些编好的东西，就是我们的玩具。好的呢，有时候会被别人抢了去，当然少不了一番打打闹闹。
大人原本就没指望小孩子能干多少活，也就任由我们疯去了。
有时候大家来了兴致，把草筐往路旁一放，往狗尾草丛里一钻，女孩子玩捉迷藏，男孩子打埋伏，躲在齐腰深的狗尾草里，可以听到很多昆虫鸣叫，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捉到一只蟋蟀。那样的话就顾不得躲藏了，站起来主动投降，接受惩罚，大家会拿着狗尾草的穗子往你的身上挠，痒得你又跳又叫又笑，大声求饶。惩罚一结束，赶紧用狗尾草编个笼子，把蟋蟀放进去，提在手中，神气得不得了。
我们还会把母亲做的布鞋脱下来，然后闭眼，数过“一、二、三”，使劲往身后掷去。鞋子落地后，再数“一、二、三”，大家转身跑去，看谁在草地里先找到自己的鞋子，谁就赢。最后一个要拔下一株长得壮实的狗尾草，插在裤腰带上，来来回回地走，狗尾草在屁股后面左摇右晃，一旁围观的人笑得人仰马翻。
玩累了，我们就躺在树荫下，什么也不用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看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看鸟儿一会儿钻进空中，一会儿钻进草丛，一会儿拍着翅膀落在你的近旁。看沟渠里的水清清地流，绕过野花，绕过野草，围着田埂跑。风儿从我们的发梢吹过，知了在耳边鸣叫，泥土散发着清香，太阳慢慢地滑落……直到大人扯着嗓子叫唤的时候，我们才慢腾腾地回去。
张小云静静地听着，奶奶的声音来自遥远的记忆，时光在流转，眼前是一个远去的童年，那里长满了狗尾草，随风飘摇，没有牵挂，没有烦恼，快乐地歌唱，快乐地舞蹈。那狗尾草地里的童年，藏在了奶奶的记忆里。远去的时光，儿时的伙伴，一旦触及，就会感慨万千：
“慢慢地我们长大了，变老了，那些儿时的伙伴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们过得好不好？都老了，就像这狗尾草，当年长得那么泼，可现在呢？已经稀少了！你爷爷早就走了，你张爷爷几年前也走了，李奶奶得了脑血栓，丁奶奶身体还好，就是很少有机会碰面……这人啊就是一株狗尾草。”
恍惚间，张小云觉得奶奶的童年并未走远，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无论经过多少岁月，童年总是静静地躲在某个角落，它绿了记忆，青了岁月。
人就是一株狗尾草！第一次听奶奶这样说。可是人为什么就是一株狗尾草呢？张小云虽然不太明白，但她却深信不疑，如果不是，那她怎么会在最伤心的时候遇到狗尾草？如果不是，为什么自己总会觉得和狗尾草有着某种联系？
张小云觉得自己就是一株狗尾草，就像紫荷是那出水的荷，这不需要理由，她也说不出理由。这些懵懵懂懂的问题如同一个害羞的孩子，站在门框上，想进来，又不进来。张小云很想念紫荷，要是紫荷在身边多好。
张小云看着狗尾草做的小兔子，毛茸茸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微微张开的嘴巴，肉嘟嘟的身子，前腿伸开，后腿弯着，张小云忍不住抱在怀里亲了亲，简简单单的快乐，就像狗尾草那样在张小云的心中生长。
是谁在关心自己？到底是谁？张小云如坠云雾之中。
第三天早上，又是同样的包。这次包里装的是一只小狗，纸条上写着一首儿歌：
小狗尾巴摇摇
小狗尾巴翘翘
摇一摇翘一翘
变成一棵狗尾巴草
摇啊摇 翘啊翘
翘啊翘 摇啊摇
快快乐乐真热闹
张小云情不自禁地唱起来，她开始想念那片狗尾草了。
打完点滴后，医生给张小云做了检查，她身体恢复很快，最多两天就要出院了。那个关心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呢？还有两天就出院了，她不想留下这个秘密，她要揭开谜底。
张小云想到了田静，她主意最多。
今天是星期五，吃了晚饭后，田静到医院里陪张小云。两个人一合计，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田静一大早就来了。因为受不了医院里的药水味，她特意戴了个大口罩，躲在医院的大厅里，进来的人她都能看得见。就像一个侦探，她要守株待兔。
田静以为自己来早了，没想到大厅里已经有人进来了。
这不，一个看上去很强壮的中年男人，可能是肚子疼吧，弯着腰，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挂在额上，在妻子的搀扶下，走进了医院大厅。没过一会儿，一位妈妈抱着孩子跑了进来，孩子在妈妈怀里哭喊着：“妈妈，疼，妈妈，救救我！”妈妈心疼得眼泪直流，不停地安慰孩子：“宝贝不哭，一会就好了，不哭哦！”
田静听了直想流眼泪，她想到了张小云，要是张小云有妈妈疼多好。
田静正胡思乱想着，一个老爷爷急匆匆地走进了大厅。她眼前一亮，那不是红色的塑料包吗？一模一样的塑料包！老爷爷东张张，西望望，然后向咨询台快步走去。咨询台？红色的塑料包每次都是放在咨询台上的。是他，肯定是他！内心一阵狂喜，终于要揭开谜底了，田静快速地冲了过去。
老人正把包放在咨询台上，田静正好跑到了跟前，双手接住了那个红色的塑料包。
老人一愣，呆了几秒钟后连声说道：“你，你，你要干吗？谁家的孩子这么淘啊，没大人管了是吧，大清早戴着口罩出来吓唬人，这也太不像话了!”
田静只想着打开包，老人的话根本没听到。
老人见田静不但不理他，还要打开包，看来这不是开玩笑了，他连忙把衣袖一挽，大声喝道：“看来不是开玩笑，快把包拿来，我可是练过的哦！”
田静一看老人伸手夺包，急中生智，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老人一见不妙：抢了我的包还想逃跑？撒腿就追。
“站住，你别跑！”
老人一边跑一边叫，眼看就要追到了，他伸着手准备抓住包包。
谁知道田静突然一个急转身，向楼梯口跑去。老人扑了个空，脚下一滑，双手慌乱地抓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
没想到被一个孩子欺负成这样，老人气得哇哇大叫：
“抓小偷哦！”
喊声惊动了医院保安，大家纷纷上前，跟着老人往前跑，到了楼梯口，有的人突然明白过来，这抓谁呀？长得啥样啊？老人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喘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那个戴口罩的小孩。”
“戴口罩的小孩？”
“没搞错吧，小孩子偷了你的包？”
“包里装的是什么？”
“几包草药，还没放下就被抢走了，防不胜防哦。”
“你们信吗？反正我不信！一个孩子戴着口罩，来抢你几包草药，这是为什么啊？你那是草药还是黄金啊？你这人也太能编了吧。”
说话的人是医院的保安队长，去年从刑侦大队退休，他的经验非常丰富：“你是不是出现幻觉啦，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一会就好了。”
老人一时间解释不清楚，急得乱嚷嚷：“我的包，快去追……”
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有人在叫：
“我在这里。”
众人抬起头，看到田静站在二楼，口罩挂在耳朵上，手里举着包包。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僵在那里。保安队长摸着脑袋，嘴里嘟囔着：“这个小女孩是小偷？这怎么可能呢？”
小女孩的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那老人舒了一口气，放松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信了吧，我没有编故事，谁大清早来逗你们玩啊。幸亏这孩子站了出来，她要是躲了猫猫，我可成了大家的笑柄了!”
田静故作无辜，摆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用最柔弱的声音说道：“爷爷好幽默，我好崇拜你哦。”
那老人顿时来了精神：“我孙女也是这么夸我的。我和你说哦，幽默是一种智慧，不像他们哦……”老人得意地瞅瞅众人。
“在这件事情上，我承认缺少了智慧，要向您老学习！”保安队长友好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两人相视而笑。
“既然这孩子主动站出来了，我们听听她怎么说，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保安队长向田静招招手，“孩子下来说吧。”
田静出去了好久，还没有回来，张小云不放心，从病房里溜了出来。看到了张小云，田静如释重负。张小云拉着田静走了下来，她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老人挠着光亮的脑壳说：“早说嘛，我最喜欢做好事啦，明天我也给你编一个，然后给你悄悄地送过去。”
“我早就猜到啦，这里头肯定有故事！”保安队长一边说，一边点着头，那神情都有点佩服自己了，“一场误会，散了吧，都散了吧。”
一场误会，在众人的笑声中烟消云散。而张小云却高兴不起来，她越来越好奇，到底是谁送的礼物？难道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神秘事件？
到了中午，李老师来看望张小云。她和张奶奶商量一番后，想和张小云谈谈出院的事情，毕竟五天没上课了，李老师很着急。张小云也恨不得马上就回到学校，除了假日，她还从来没有离开班级这么久。可是她心里又有些纠结，那些可恶的男生，她还没想好怎样去面对。
李老师看出了张小云的心思，她把张小云搂在怀里。每次张小云难过的时候，李老师就像妈妈一样安慰她：“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现在还迈不过去。困难越大，越要勇敢地面对！坚强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师和你一起去解决，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等你回到了学校再商量。”
张奶奶看着小云，孩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心疼小云：
“人生难免磕磕碰碰，你遇到了，奶奶也遇到过，大家早晚都会遇到。跌倒了千万不能怕，你一怕，就站不起来了！”
张小云望着奶奶：奶奶真的不怕吗？如果不怕，那奶奶为什么偷偷地叹气呢？不过，在张小云的心中，奶奶是最坚强的人。
张小云拿出了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孩子不怕！”一股暖流在体内流淌着，她感受到了一种力量。
要回去了，张小云在心里鼓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