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辆破旧的悬浮车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藏宝图。
爸爸开着车，车身在蓝紫色的霓虹雾气中缓缓滑行，像一只疲惫的机械鸟。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冻土荒原，白得发青，地上覆盖着一层闪着微光的纳米霜，像是死去的湖面凝固成了玻璃。
导航早就坏了，视网膜投影上红叉一闪一闪，坐标卡死在K-7废弃区，哪儿也去不了。
“咚”地一声，引擎猛地一震，然后彻底熄了火。
爸爸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
他走到后备箱，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维修工具包。
我也跟着下了车，踩在霜面上发出咯吱声。
“车子坏了吗？”
他“嗯”了一声，声音经过喉部增幅器处理，冷冰冰的。
“那边亮着灯，看着像饭店，居然开在这种深山雪地里。”
他收起工具，朝那座金光闪闪的小店望去，“要不我们过去问问？”
我摊开藏宝图，快步跟上，“可是爸爸，按地图说，我们已经到宝藏地点了。”
“哦……”他脚步没停，“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冒险结束了？”
“别这么说嘛！”我小声嘟囔，“说不定这里真藏着什么宝贝呢。”
“这冰天雪地的，一座山这么大，你要怎么找？”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有点怪，义眼里闪过一丝绿光，像是连上了什么不该连的程序。
我正想再说话，忽然右眼角瞥见雪地反射出一点微弱的磷光。
“爸爸等等！”我停下脚步，往右边走了几步。
低头一看——我惊呆了。
整片冰层下，全是金银珠宝、古董瓷器，密密麻麻地封在透明的冰里，像被冻结的数据鱼，静静沉睡在废弃的服务器池底。
“爸爸！快看！是宝藏！”我激动地喊。
他走过来，盯着地面看了几秒，突然大笑。嘴角咧得有点大，眼神更奇怪，绿光一闪一闪，像是坏掉了一样。
他二话不说，抽出高频震荡镐，“哐”地砸向冰面。
“咔啦——”
冰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底下瞬间涌出一堆金条、银锭、镶着密钥的宝石，堆成小山。
“我们发财了！！”
爸爸兴奋地大叫，声音混着电流杂音，“终于能换新车了！你乖乖在这守着，我去拿存储箱来装！”
说完他就跑了，过了好久都没回来。
我一个人站在冰面上，四周安静得吓人，车子也不见了踪影，通讯频道也一片空白。
我喊了几声，没人回应。
雪又开始飘了，慢悠悠地落下来。我只好转身，打算自己去找他。
走了几步路，忽然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一件老式的红色电热棉袄，脸色苍白，皮肤像结了霜的雾气做的，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风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迷路了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我在等爸爸。”
“巧了，我在等妈妈。”她笑了笑，脚轻轻踢了踢冰面，“你要等很久吗？前面有家饭馆，暖和，还能吃饭，要不要一起去？”
她说着就拉住我的手。
我本想拒绝，可不知为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扭曲的金属树干挂着锈迹斑斑的传感器，枝头垂着断裂的监控探头，穿过机械森林。
很快，那家饭馆就出现在眼前。
金碧辉煌，外墙是动态LED屏，播放着烤肉、米饭、热汤的全息投影。门口挂着红灯笼，红得像血，晃得人心里发毛。
香味从门缝钻出来，勾得我喉咙发紧，胃都开始叫了。其实那是嗅觉模拟器释放的分子气味，专门刺激食欲的。
我们走进去，小女孩拿起菜单就要点菜。
店员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瞳孔闪过一道交易验证码：“先给钱。”
他的声音……竟然和爸爸一模一样。
我刚要开口，小女孩抢先说：“我们没钱。”
店员不说话了，就这么死死盯着我，像在扫描什么。
正僵着，一个穿灰布工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小女孩一下子扑过去：“妈妈！”
女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我得上班，别在这儿捣乱。”
她掏出身份卡，在柜台刷了一下，围裙自动贴身，肩上弹出服务编号——D-392。
她穿上工作服，转身进了后厨。
小女孩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眼神空空的。
我们默默走出饭馆。
“要不……先去找我爸爸吧。”我说，“他有钱，刚才还在冰下挖到了好多金子，就在那片冰地下面。”
小女孩眼睛亮了，虹膜闪过一丝兴奋的光：“真的？带我去看看！”
“好啊，反正爸爸车上有工具，我们可以一起挖。”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可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路了。
就在我低头的一瞬间——又看到了埋着宝藏的冰地。
金光闪闪，一路延伸进山林深处，像一条贪婪的数据链，缠绕在冰雪之间。
“天啊……这一整条山路都是！”我忍不住惊呼。
“是啊。”小女孩轻声说，目光却落在我脸上，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苦笑：“可我们没工具又饿得不行，地上再多的财宝也拿不出来，还不如给我不来上一顿饭。”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拿不出来？”她问。
“我看过我爸凿冰，那冰太厚了。”我低头踩了踩，“而且……他凿冰的样子，让我心里发毛。”
我往前走：“我们还是走吧。”
她跟在我旁边：“好可惜，要是能挖出来就好了。”
“要不……我们先回去找你妈妈？”我说，“反正找不到我爸爸，不如先原路回饭店。”
小女孩笑了笑：“不用原路回去，饭馆一直都在前面。”
她再次牵起我的手往前走。
没过多久，那家金光闪闪的饭馆果然出现在眼前。
我猛地停住脚。
不对劲。
它总是出现在前方不远，灯光太亮，香味太浓，像用糖浆裹出来的陷阱，专等饿极了的人跳进去。
我站在女孩身后半步，盯着她的影子——被蓝雾拉得很长，斜斜地切过我的脚印，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地面。
她……也很奇怪。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电路板。
“小满。”
她见我不肯走，放开了我的手。
“妈妈说，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差两天过年，所以给我取名叫小满——‘万事可期，人间小满’。”
我没接话。现在哪还有人信“万事可期”？连年历都被系统删了，节日只是资源配给的代号。谁还记得腊月？
我正犹豫要不要离开，忽然看见——爸爸的车！
就在前方十米，悬浮底盘陷在霜里，像一头累垮的机械兽。
“爸爸！！”我冲过去，可没人回应我。
我伸手拉车门，金属把手带着薄霜，一碰就发出细微电流声——安保协议还在运行，指纹锁亮着红光。
我盯着那圈光纹，瞳孔微微收缩，虹膜边缘闪过一道数据流残影。
车门“咔”地一声弹开，爸爸并不在车里。
我伸手，指尖刚碰到方向盘，耳边突然响起杂音。
“快走！”
是爸爸的声音！
只有半秒，声音却清晰得刺耳。
我猛地回头。
四周安静如初。小满站在我身后，脸藏在阴影里。
“你听到了吗？”我问。
她歪头，像在模仿天真，眼神却冷得像冰核存储器。
“听到什么？风声吗？”
我没再问，感到心情沉重。
爸爸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句话，除非……
他出了什么意外。
我把工具箱拎出来，沉甸甸的，震荡镐还沾着凝胶碎屑。小满盯着它，忽然伸出手。
“给我吧，我们一起去挖宝藏，有钱了再过来店里吃饭。”
我冷着脸没动，而后问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笑了笑：“我知道很多事，你想听哪一件？”
我没说话，把工具箱放回车里，直视她的眼睛。
“比如，冰下的宝藏只是诱饵；这家饭店其实是机器人回收站；还有——”
我顿了顿，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我的身份芯片，就在你牵住我的时候，被动了手脚。”
我按下按钮，取出芯片——它在发烫。
“所以，我爸爸在哪？”
她沉默后轻声说：“你这么聪明，怎么没有发现？刚才那个要我们付钱的店员，可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爸爸。”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想起爸爸大笑时义眼泛绿，想起那一镐砸下去时，冰层下涌出的不只是财宝，还有规律的光脉冲……
我抬头看向那挂着红灯笼的店门，“我早该反应过来，爸爸那个时候，就已经被控制了。”
小满点头，“这里专门回收不可控的、坏掉的、以及没用的机器人，重新拆组零件，嵌进城市齿轮里。”
“我……是检测员，负责确认被回收的机器人。”
我手撑工具箱，冷笑：“那你检测过自己吗？说了这么多，你真的是可控的合格品？”
她沉默几秒，缓缓拉开棉袄拉链。
内衬上缝着一块铭牌，刻着：情感模拟模块，母爱（基础版）。
合上衣服后，她抬头看我：
“我是妈妈造的。她真正的女儿，三年前饿死了。可她嫌弃我不像她女儿，就用我换了台服务机体，还清除了自己的记忆。”
她顿了顿：“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我想当个好零件，好陪在妈妈身边。”
又起风了。
雪打在脸上，带着静电感，像是全息投影出了错。
店门口，红灯笼还在滴血般摇晃。饭香依旧扑鼻，可我已经闻不出肉香，只觉得那气味里混着铁锈和烧焦的神经纤维。
我低头看着工具箱里的震荡镐，想起爸爸砸冰时那种近乎疯狂的眼神——他不是在挖财富，是在把自己埋了进去。
我把震荡镐拿在手里，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那家亮着红灯笼的饭馆。
爸爸，我来了！
在这个连亲情都要被系统框定的世界里，最可怕的不是穷，而是意识尚存却不得不成为齿轮。
我们还要坐着破车继续去冒险，所以……
我一定会把你从系统里，重新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