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锈的钥匙》

蝉鸣把七月的午后撕得又薄又热，林小满站在“小满书屋”的木质门楣下，第三次确认了门牌上的字迹。奶奶的字迹，圆润又带点抖，像她总也握不稳的毛笔。

钥匙插进锁孔时卡了一下，锈迹蹭在指腹上，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她推开门，风铃没响——挂在门后的玻璃串早就断了，只剩半截线孤零零垂着。

书店比记忆里更逼仄。顶天立地的书架挤得人喘不过气，阳光从临街的窗棂斜切进来，在浮尘里划出亮晃晃的轨迹。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气息，混着墙角不知什么植物腐烂的味道，像奶奶晚年身上那股说不清的味道。

“小姑娘，开门了？”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小满回头，看见隔壁的陈爷爷拎着个搪瓷杯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他视线扫过屋里，最后落在她身上，眼神里有点她读不懂的东西，“你奶奶……总说等你放暑假，要把靠窗那排漫画整理出来给你看。”

小满没接话。她对这里的记忆停留在十岁，停留在奶奶用布满老年斑的手，从柜台下摸出颗水果糖塞进她兜里。后来她去了市区读中学、大学，每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奶奶都坐在那张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翻旧书，见了她就笑，说“小满长这么高了”。

她走到柜台后，拉开抽屉。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本记账簿，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奶奶站在书店门口，扎着麻花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时候书店刚开，招牌还是新的，奶奶的眼睛亮得很。

“要帮忙吗？”陈爷爷已经自己找了张小马扎坐下，把搪瓷杯放在脚边，“你奶奶走前，还念叨着上周进的那批散文没上架呢。”

“不用了，”小满抽出记账簿翻了两页，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几页几乎认不出，“我打算……过阵子把店转出去。”

空气静了几秒，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炸响。陈爷爷没看她，伸手摸了摸旁边书架上的书脊，像是在确认什么，“你奶奶守了这店四十年。”

小满捏着记账簿的手指紧了紧。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晓棠发来的微信：“搞定没？晚上火锅约不约！”

她低头回了个“嗯”，抬头时，看见陈爷爷正对着一张夹在书里的书签出神。那书签是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卷得厉害，不知道夹了多少年。

“这是……”

“你十岁那年捡的，”陈爷爷把书签放回原位，声音轻下来，“说要留给你当书签。”

小满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位置。那里有个小小的阅读角，铺着褪色的碎花布，藤椅旁边的矮柜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瓷碗，里面还剩半碗没喝完的茶，茶渍在碗底结了层深褐色的壳。

她忽然想起奶奶走的那天，护士说，老人弥留之际，一直念叨着“关窗”。

风从敞开的门溜进来，掀动了最顶层一本没放稳的书。书页哗啦作响，像谁在轻轻叹气。小满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皮肤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眶已经有点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