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机坊初露锋芒

万历四十八年的沈阳卫所,空气里飘着火药和马粪的混浊味儿。军器库院墙上新刷了白灰,歪歪扭扭写着“精忠报国”,下半截却被尿渍染得昏黄,活像条癞皮狗趴着打盹。

一、破棚子里的惊雷

赵铁岩的“神机坊”是驴棚改的。草顶漏着天光,西北风一刮,铁砧上的炭灰便和雪花搅作一团。此刻他正攥着根烧红的铁管,往裹了湿麻布的掌心淬火,滋啦声惊得栓柱捂耳朵:“师父!陈千户说再交不出火铳,要拿咱脑袋当炮仗放!”

“急什么?”赵铁岩把铁管塞进风箱夹层,脚踩踏板如擂鼓,“鞑子马快,咱的火铳得比马鞭抽得更响!”

风箱吼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晨光熹微时,驴棚里突然爆出狂笑。栓柱探头一看:师父举着根乌沉沉的三眼铁管,管身缠满浸油的麻绳,活像条捆妖索——最奇的是尾端嵌着半截风箱活门,一拉机关竟“咔咔”轮转三孔!

“此铳连发三弹,抵得上三个火枪营!”赵铁岩眼里的血丝烧得通红。

二、貂裘裹着的祸心

卫所校场上积雪三尺。陈千户裹着紫貂裘坐太师椅,怀里揣着鎏金手炉。亲兵抬来火铳时,他瞥见赵铁岩补丁摞补丁的袄子,嗤笑:“破铁管子也敢称国器?”

“请大人试铳!”赵铁岩递上火绳。陈千户却翘起兰花指:“脏手。”转头努嘴示意亲兵。那莽汉哆哆嗦嗦点燃引线——

“轰!咔嗒!轰!咔嗒!轰!”

三声霹雳震得校场战马惊嘶!百步外的松木靶子碎屑纷飞,第三枪竟把靶心轰出碗大的洞!

陈千户的貂裘簌簌抖落雪沫。赵铁岩正待解说活门机关,忽见千户胖手一挥:“赏匠户二两碎银!”

一锭银子砸在雪窝里,滚到赵铁岩脚边,沾了马粪。

三、驴棚里的密谋

当夜陈千户私宅灯火通明。军师捻着鼠须谄笑:“大人若将此铳献予李成梁将军,少说官升三级!”

陈千户摩挲三眼铳,忽见铳管阴刻小字:“赵氏神机铳万历四十八年腊月造”。他冷笑抽刀,刀尖刮得铁屑纷飞:“匠户也配留名?”

窗外蹲墙根的栓柱听得真切,连滚爬爬逃回驴棚。赵铁岩正给火铳缠新麻绳,听罢只将烧红的铁钎插进雪堆,“嗤”地腾起白烟。

四、庆功宴上的玄机

三日后,沈阳中卫张灯结彩。辽东总兵府派来的监军太监高坐堂上,陈千户捧锦盒谄笑:“卑职殚精竭虑三载,终成此连珠神铳!”

锦盒开处,三眼铳裹着红绸金光灿灿——原被刮去的名号处,新嵌了“陈氏忠勇铳”五个金丝篆字!

太监尖指叩铳管:“好个忠勇!试来!”

陈千户亲执火铳。引线燃至半途,忽听“噗”地闷响,铳管腾起黄烟!

“咔嗒!咔嗒!”活门空转两圈,再无动静。满场哄笑中,监军太监拂袖离席。

五、雪地里绽开的血梅

暴怒的陈千户踹开驴棚时,赵铁岩正给栓柱手上烫燎泡涂獾油。

“狗杀才!敢在铳管里做手脚!”绣春刀劈翻风箱。

赵铁岩慢悠悠举起三根铁条:“风箱活门需三簧并压,大人刮名号时,把第三根簧片刮断了。”

雪光映着他脸上刀疤,像条苏醒的蜈蚣:“匠户的手艺刻在铁里,刮掉字容易,刮掉魂儿难!”

陈千户的刀尖在抖。忽见赵铁岩从草堆抽出柄乌沉沉的铳——这才是真品!铳管阴刻新纹:松枝托着三枚带血铁钉,下刻“匠骨为钉”四字。

“想要?”赵铁岩突然扬手掷铳!

陈千户扑接时摔个狗啃泥。抬头只见师徒二人消失在雪幕中,雪地里赫然印着两行字:

“神机本无主,留待真国士”

批注:

天启元年,浑河血战。浙兵营残卒持三眼连珠铳据守矮墙,轮转声三日不绝。后金军骸积如山,至死不知明军火器轮转簧片,竟以半截鞋底钢片改制——正是沈阳卫所马粪堆里捡的旧鞋跟。

更奇者:

崇祯抄陈千户家产时,其貂裘内衬搜出刮金丝的刀片,并油纸包裹的三根断簧。纸上血书:“此簧不断,吾命早休”。

后世谓之:

官字两张口,刮得掉金名刮不灭真火;匠骨三根簧,压得住风雪压不弯脊梁。君看那驴棚里迸溅的铁花——

烧得千户屁股光,照得山河万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