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碌碌电工与天降死光

作为空间站最底层电气工程师,李维的日常是修理马桶电路。

当外星舰队撕裂空间降临,人类舰队瞬间化为火球。

将军们争论如何破解外星护盾时,李维盯着监控画面脱口而出:“卡西米尔效应能量场?”

指挥中心突然死寂——这个电工竟懂外星科技?

更惊悚的广播响起:“交出所有工程师……否则下一击将贯穿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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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陈的扳手卡在最后半圈螺丝上,纹丝不动,就像他卡死在“奥德赛”空间站Epsilon维护区整整七年的职业生涯。汗水沿着他紧贴安全头盔的额角滑下,滴落在绝缘手套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空气里弥漫着永恒不变的配方:臭氧的刺鼻、陈年润滑油的腻味,还有远处循环系统也无力完全驱散的、属于人类聚居区的复杂体味。头顶的LED灯管发出稳定却令人昏昏欲睡的嗡鸣,照亮这个金属甬道构成的、他的整个世界。

“该死的老古董!”他低吼,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这不是什么精密的跃迁引擎校准,只是Omega生活区公共盥洗室第37号隔间智能马桶的电源耦合器。一个价值可能不超过五十信用点的零件,却让他这个拥有银河联邦认证的高级电气工程师,耗在这里整整四十五分钟。汗珠流进眼角,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他胡乱地用沾满油污的工装袖口蹭了蹭。这动作让他瞥见工装胸口那个小小的、褪色的名牌:【李维·陈,三级维护工程师】。

三级。空间站等级金字塔最坚实的底座。上面是那些衣着光鲜、在重力模拟区核心舱室操纵星图、制定航线、或者仅仅是在观景穹顶品着合成咖啡讨论深空物理的“精英”。而他,李维·陈,一个三十岁还挣扎在温饱线上、连独立居住舱都只能与人合租的底层电工,人生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七年前拿到那张工程师认证证书的时候。

“梦想?”他对着那个顽固的螺丝嗤笑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管道空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扳手再次用力,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少年时那些炽热的幻想——驾驶星舰探索未知星云,亲手设计点亮遥远殖民地的聚变反应堆核心,甚至像那些传奇工程师一样,名字被刻在人类突破性技术的纪念碑上——如今只剩下维修单上无穷无尽的故障代码和主管老张那张永远刻薄的脸。现实是冰冷的金属管道和散发着异味的马桶电路板,是账户里每月准时见底的信用点,是父母在跨星系通讯中欲言又止的叹息。属于他的“事业”,就是确保Epsilon区几千个马桶能顺利冲水,几千盏灯能不间断照明。仅此而已。

“妈的!”一声闷响,扳手终于滑脱,狠狠砸在他戴着厚手套的手背上。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金星乱冒。他愤怒地把扳手掼在旁边的工具架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引得管道上方传来几声模糊的抱怨。

“嘿!下面!陈!拆家呢?”一个粗嘎的声音从上方检修口传来,是老技工巴克布满胡茬的脸探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看惯了的戏谑,“又是哪个宝贝马桶给你脸色看了?”

李维没好气地抬头,扯出一个假笑:“37号。脾气大得很,死活不肯通电源。我说巴克,这耦合器的型号比我爷爷的怀表还老,仓库里真没备件了?非得让我在这跟它较劲?”

巴克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被劣质合成烟草熏黄的牙:“仓库?小子,咱们这儿是‘奥德赛’的屁股!好玩意儿都紧着上面那些大脑袋用呢。对付着修吧,能亮就行。梦想嘛,又不能当饭吃。”他缩回头,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走远了,留下那句“梦想不能当饭吃”在管道里嗡嗡作响,像只讨厌的苍蝇。

李维颓然地靠在冰冷的金属管壁上,闭上眼。梦想…他摸索着工装内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质的小方块——一张古老的、边缘磨损的全息芯片。里面储存着他学生时代最得意的设计:一个理论上能极大提升小型跃迁引擎能量利用率的耦合方案草图。当年,它曾为他赢得过系里的创新奖。如今,它只是藏在油污工装深处的一块冰冷金属,一个被现实尘封的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目光扫过旁边打开的工具箱。角落里,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能量场谱分析仪静静地躺着,指示灯微弱地亮着绿光。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之一,用来定位复杂的电路异常或能量泄露点。鬼使神差地,李维把它拿了起来,对着那个刚被他暴力拆卸过、裸露着扭曲线头的耦合器端口,按下了扫描键。

“嘀…嘀嘀…”

微弱的蜂鸣声响起。巴掌大的分析仪屏幕亮起,不再是代表常规电流的稳定绿色波形。几条尖锐、诡异的紫色尖峰突兀地刺穿了基线,在代表能量强度的纵轴上剧烈地上下跳跃,频率快得几乎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屏幕角落的数值疯狂刷新,稳定在了一个远超任何民用设备、甚至接近小型军用引擎核心读数的高位。

李维的眉头狠狠拧在一起。这不对劲!马桶耦合器怎么可能产生这种强度和频率的能量波动?这读数…简直像某种极不稳定、处于临界状态的微型能量源在疯狂振荡。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分析仪的侧边,一个工程师检查设备是否抽风的习惯动作。读数依旧,紫色尖峰疯狂舞动。

“见鬼了…”他低声咒骂,难道是仪器被刚才那一下摔坏了?他尝试重启,重新校准基线。几秒后,屏幕再次亮起——那诡异的紫色尖峰依旧顽固地存在,像一条条不安分的毒蛇,在屏幕上扭动。

“李维!陈!”管道上方,主管老张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刮擦感的咆哮声炸雷般响起,瞬间盖过了分析仪的蜂鸣和头顶灯管的嗡声,“磨蹭什么呢!37号马桶还没好?用户投诉都堆成山了!再搞不定,你这个月的绩效奖金就准备喂狗吧!”

李维猛地一哆嗦,差点把分析仪脱手。他慌忙按下关机键,屏幕上狂舞的紫色毒蛇瞬间消失。他一把将分析仪塞回工具箱深处,仿佛那是个烫手的赃物。心脏在肋骨下怦怦狂跳,刚才那诡异的读数带来的寒意还未完全褪去,就被老张的咆哮和“绩效奖金”四个字砸得粉碎。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混杂着油污和冰冷的恐惧。

“就来!张主管!”他扯着嗓子回应,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他抓起扳手,几乎是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蛮力,再次狠狠怼向那颗顽固的螺丝。什么狗屁异常能量读数,什么紫色尖峰!现在,让这个该死的马桶通电,保住那点可怜的奖金,才是他李维·陈的“事业”!梦想?去他妈的梦想!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拧了下去。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喀嚓!”

螺丝终于屈服了,应声而断。李维看着手里扳手上带着的半截螺丝残骸,又看看耦合器端口上那个狰狞的断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奖金…没了。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高亢、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不再是区域性的设备故障提示音,而是穿透所有舱壁、响彻整个“奥德赛”空间站每一个角落的最高级别战备警报!红色的旋转警示灯瞬间取代了所有照明,将狭窄的维护管道染成一片刺目、粘稠的血色!警报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李维的耳膜和心脏上,震得他浑身一僵,断掉的半截螺丝“当啷”一声掉在金属地板上,弹跳着滚远了。

发生了什么?!

李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管道里爬出来,头盔差点撞在上方的金属支架上。他踉跄着冲出维护间狭窄的门,冲进Epsilon区相对宽阔的主通道。眼前是一片混乱的血红。刺耳的警报声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疯狂闪烁的红光将一张张惊恐茫然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的游魂。人们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尖叫、哭喊、推搡。冰冷的、毫无情感的AI合成女声通过遍布各处的广播系统,一遍遍机械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混乱的漩涡:

【全体人员注意!最高级别入侵警报!空间防御阵列失效!重复,空间防御阵列完全失效!检测到未知超空间波动源!非识别信号!威胁等级:灭绝级!所有人员立即前往最近避难所!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

未知?超空间波动?灭绝级?!

李维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警报的尖啸中迅速冷却,冻结。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混乱奔跑的人群,投向主通道尽头——那里,一面巨大的、用于显示空间站外部环境或宣传片的合成屏幕,此刻画面一片扭曲的雪花,下一秒,信号似乎被强行切入。

画面稳定了。

显示的正是“奥德赛”空间站外部,那片永恒而深邃的星海。

然后,那片星海被撕裂了。

就在空间站前方,距离近得令人窒息的地方,幽暗的宇宙幕布像一块被无形巨手抓住的玻璃,猛地向内凹陷、扭曲,随即在无法想象的应力下轰然碎裂!没有声音,但那视觉上的冲击力比任何爆炸都更令人胆寒。碎裂的空间边缘流淌着不祥的、彩虹般的能量乱流,如同创口的脓血。从那道狰狞的裂口中,某种东西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

不是人类认知中任何流线型的星舰。它更像一滴巨大的、粘稠的、不断缓慢蠕动变形的银色水银。表面光滑得诡异,没有任何舷窗、炮塔或推进器的痕迹,只有不断流淌、聚合又分离的液态金属光泽,在恒星的光芒下反射着冰冷、非人的质感。它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投下的阴影仿佛能吞噬整个“奥德赛”。一种绝对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寂静,透过屏幕,压垮了通道里所有的尖叫。

李维的呼吸停滞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滴悬浮的、活着的“水银”,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和四肢。

紧接着,屏幕视角猛地拉远、切换。是空间站外围防御舰队的位置!

数十艘隶属于太阳系联合舰队的星舰,人类科技的钢铁堡垒,此刻正列成整齐的防御阵型,引擎喷口亮着幽蓝的光芒,如同星海中警惕的蜂群。它们显然也侦测到了那恐怖的入侵者,所有炮口瞬间转向,刺眼的光芒在舰体上急速汇聚——那是主炮充能的标志!

然而,就在人类舰队能量蓄积达到顶峰的刹那,那滴巨大的“水银”表面,毫无征兆地荡漾开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没有惊天动地的炮火,没有能量光束的激射。只有一道无形的、绝对黑暗的“线”,以超越光的速度,从那涟漪中心射出。

那道“线”所过之处,空间本身仿佛被彻底抹除,留下一条纯粹虚无的轨迹。

第一艘人类战列巡洋舰,舰首刚刚亮起主炮发射的炽白光芒,就被那道“黑线”无声地贯穿。没有爆炸,没有火光。被贯穿的舰体部位,无论是厚重的装甲、精密的反应堆,还是里面成千上万的生命,都在接触“黑线”的瞬间,如同被最高温的等离子体直接气化,彻底消失,连一缕青烟都没留下。只在原处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如镜、直径惊人的巨大空洞。失去前半截舰体的残骸在惯性下翻滚、扭曲,内部殉爆的火光才零星地、绝望地闪烁了几下,旋即被冰冷的虚空吞没。

第二艘、第三艘…那道代表死亡的“黑线”如同无形的神祇之鞭,在人类舰队中随意挥舞、跳跃。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闪烁,都意味着至少一艘星舰被瞬间“抹除”。坚不可摧的旗舰指挥塔、密布炮塔的巡洋舰侧舷、小巧灵活的护卫舰…在那道黑线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一触即溃。无声的毁灭在真空中上演,只有屏幕内舰体内部燃料库殉爆产生的短暂火球,才在死寂的宇宙中投下转瞬即逝的光芒,映照着更多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翻滚着飘向黑暗深处的金属残骸。

太快了!从空间撕裂到舰队覆灭,整个过程可能不超过二十秒。人类最强大的星际武装力量,在未知的造物面前,脆弱得像孩童堆砌的沙堡遭遇海啸。

通道里死寂一片。刚才的哭喊、尖叫、奔逃,全部凝固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瞳孔里倒映着屏幕上无声的炼狱景象。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瘫软在地,无声地张着嘴,眼泪在血红的警报灯光下蜿蜒而下。李维感觉自己的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胃部痉挛,一股酸水涌上喉咙。他死死抓住旁边的金属扶手,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灭绝级…这就是灭绝级!

屏幕画面猛地切换回空间站内部,一个肩章上缀着数颗将星、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出现在画面中央。他脸色铁青,眼窝深陷,但腰杆挺得笔直,仿佛要用这具衰老的躯体撑起即将倾塌的天空。他的背景是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极度紧张气氛的中央指挥中心,无数屏幕闪烁,参谋人员脸色惨白地忙碌着。

“全体‘奥德赛’居民!我是联合舰队司令,亚历山大·罗斯!”将军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沙哑、沉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镇定,“我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外来入侵!敌人…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科技!”他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在吞咽巨大的苦涩,“空间防御舰队…已经失去联系。”指挥中心里传来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吸气声。

将军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每一个惊恐的居民:“敌人尚未对空间站主体发动攻击!重复,尚未发动攻击!所有人员,保持最高秩序!立即!前往指定避难区域!空间站护盾已全功率开启!我们仍有防御力量!重复,这不是放弃的时刻!坚守岗位!保持冷静!活下去!”

“活下去”三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

将军的画面缩小到屏幕一角。主画面再次切回外部视角。那滴庞大的“水银”静静地悬浮在“奥德赛”前方,距离近得令人头皮发麻。在它那光滑流转的表面,一层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稀薄的光晕悄然浮现,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将它和身后的空间裂口温柔地包裹起来。这层光晕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不断流动变幻的色彩,时而幽蓝,时而暗紫,时而又融入背景的星光,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维度。

“将军!护盾读数异常!”一个年轻技术军官近乎尖叫的声音从广播中泄露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所有常规扫描…能量武器模拟…全部无效!我们的探测波束…碰到那层光晕就…就消失了!像被…被‘吃掉’了!无法解析结构!无法获取任何有效参数!”

指挥中心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告警声。将军的拳头重重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集中所有计算资源!给我破解它!物理攻击模拟呢?动能武器穿深预测!快!”

“不行!将军!”另一个更沉稳但同样绝望的声音响起,是首席科学官,“那层场…它…它在扭曲空间参数!我们的物理模型在其影响范围内完全失效!动能冲击预测结果…全是乱码!无法建立有效模型!它…它颠覆了我们认知的物理法则!”

颠覆物理法则!指挥中心里响起一片压抑的、近乎崩溃的抽气声。将军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挺直的背脊似乎也佝偻了几分。绝对的未知,绝对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透过广播,淹没了空间站每一个角落的避难所。

李维蜷缩在Epsilon区一个狭小的设备间里,这里是临时的避难所。冰冷的金属地面硌着他的背,周围挤满了惊恐的同事和平民,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墙壁上的应急屏幕依旧亮着,忠实地转播着指挥中心的混乱和外部那令人绝望的画面。那层包裹着“水银”怪物的、流转着诡异光晕的护盾,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渺小人类的徒劳挣扎。

颠覆物理法则…护盾…吃掉能量…扭曲空间…

这些词如同破碎的弹片,在他因恐惧而麻木的大脑中疯狂冲撞。混乱的思绪里,一个冰冷、微小、属于工程师本能的声音,顽固地试图拼凑碎片。他盯着屏幕上那层稀薄、流动、色彩变幻的护盾光晕,那无视一切探测、吞噬一切能量的特性…

突然,一个极其生僻、几乎被他遗忘在脑海最深角落的理论名词,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清晰地跳了出来——**卡西米尔效应(Casimir Effect)**。

实验室里,真空中,两块靠得极近的金属板之间,由于量子真空零点能的涨落,会产生一种微弱的、将它们拉近的吸引力。一种利用真空本身能量的效应。但眼前这个…是它的某种终极应用?将真空零点能在宏观尺度上激发、束缚、形成一种…**卡西米尔效应能量场(Casimir Effect Energy Field)**?一种利用空间本身“空无”产生的负能量构成的、理论上坚不可摧的屏障?它吞噬能量,因为它本身就是“空无”的体现?它扭曲空间法则,因为它从根本上改变了局部的真空属性?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李维因恐惧而冻结的思维。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死死盯住屏幕,瞳孔因为震惊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顿悟而急剧收缩。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那个生僻的、带着理论物理冰冷气息的词,在周围一片死寂的啜泣和广播里将军绝望的咆哮声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脱口而出:

“…卡西米尔效应能量场?”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干涩的嘶哑。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设备间里所有低低的啜泣和喘息声,戛然而止。

墙壁屏幕上,指挥中心里所有激烈的争论、绝望的喊叫、仪器的蜂鸣,也诡异地同步消失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十几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带着茫然和极度的困惑,齐刷刷地转向蜷缩在角落、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李维·陈。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聚焦在这个最底层、刚刚还在跟马桶电路较劲的电工身上。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能压碎骨头。

指挥中心的画面被猛地放大。亚历山大·罗斯将军那张布满皱纹、写满铁血与此刻巨大挫败感的脸,清晰地占据了整个屏幕。他那双因疲惫和绝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如同鹰隼,穿透了屏幕的阻隔,死死地“钉”在了李维的方向。将军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眉头紧锁,那审视的目光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可怕的探究。他似乎在无声地质问:这个满身油污、缩在避难所角落的下等维护工…刚才说了什么?!

整个“奥德赛”空间站,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永恒的血红色警报灯,依旧在疯狂地旋转,将李维那张因极度惊愕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瞬间惨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达到顶点之时——

呜——嗡——

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声音覆盖了凄厉的警报!

它低沉、宏大、带着无法形容的金属摩擦感和非人的冰冷质感,如同亿万只昆虫在虚空中同时振翅,又像某种巨大星体内部发出的呻吟。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站本身的金属结构,震得地板、墙壁、甚至每个人的骨骼都在共鸣颤抖!

墙壁上的应急屏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信号被强行劫持!

那滴巨大的、流淌着银色光泽的“水银”核心,占据了整个屏幕。它光滑的表面如同液态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奥德赛”空间站扭曲变形的影像,如同猎物在捕食者瞳孔中的倒影。

紧接着,一种冰冷、平直、完全由电子合成、不带任何人类情感起伏的通用语,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彻了“奥德赛”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避难所,每一个绝望的心灵:

“人类。低熵聚合体。”

声音停顿了一秒,如同死神的宣判前刻意的留白。

“交出所有工程师。所有等级。所有分类。”

冰冷的词语,像冰锥凿进每个人的耳膜。

“计时开始:三十分钟标准地球时。”

屏幕上,那巨大的银色核心表面,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倒计时的猩红数字,无声地浮现:【29:59】。

“拒绝,或欺骗。”

那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音调,却带着毁灭星辰的重量。

“下一击,目标:地球。贯穿地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