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夜雨烙枷痕
冰冷的夜雨敲打着寒山寺残破的瓦檐,汇成细流,冲刷着青石板上的血污、泥泞,还有那两个用淡金色血液勾勒出的、令人心悸的符号。锁链缠绕的人形,断裂不屈的脊骨。它们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模糊、晕开,如同两幅被泪水打湿的绝望图腾,烙印在陈尘的心底,远比肩头的蚀骨之痛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拄着那根已焕然一新的暗铜色棍子,棍身温润的暖意源源不断地渗入掌心,勉强压制着左肩毒素的蔓延和身体的剧痛。目光却死死钉在苦玄身上。哑僧倚着廊柱,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鸣,嘴角那缕带着淡金丝线的血迹,在雨水冲刷下已淡不可见,却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衰败。
“大师……”陈尘嘶哑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想问那符号的含义,想问这棍子的来历,想问守墓人是谁……千头万绪堵在喉间,却不知从何问起。
苦玄浑浊的眼眸缓缓抬起,看向陈尘,又落在他手中的暗铜棍上,那眼神中的悲悯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陈尘心头。哑僧艰难地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寺庙后山的方向,又比划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就在这时!
“嗖!嗖!嗖!”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幕,带着凄厉的哨音,从寺庙围墙外激射而至!赫然是淬了幽蓝毒芒的淬毒袖箭!目标直指倚柱而立的苦玄!
“小心!”陈尘瞳孔骤缩,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前扑,同时将手中的暗铜棍奋力向前一抡!
嗡!
棍身划破雨帘,发出低沉的嗡鸣。温润的暗铜光泽在夜色中一闪,棍影精准地扫中了大部分毒箭。
“叮叮当当!”
金铁交击的脆响连成一片。大部分毒箭被棍身磕飞,钉在廊柱或地面上,箭尾兀自震颤不休,幽蓝的毒芒在雨水中晕开,散发出甜腻的腥气。然而,仍有一支角度刁钻的毒箭,擦着棍影的边缘,如同毒蛇般射向苦玄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如同惊鸿般从侧殿掠出!
是白芷!
她脸色苍白,显然伤势未愈,但动作却快如闪电。素手一扬,几点细微的银芒后发先至!
“噗!”
一声轻响,那支致命的毒箭在距离苦玄咽喉不足三寸的地方,被一枚纤细的银针精准地钉在了廊柱之上,箭尾犹在嗡嗡作响!
“走!”白芷低喝一声,声音带着急促与虚弱。她看也不看墙外,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苦玄,另一只手抓住陈尘的手臂,用尽力气向后山方向拖去。“幽冥殿的增援到了!快进后山密道!”
陈尘心头一凛,强忍伤痛,反手搀住苦玄另一边。暗铜棍传来的暖流似乎给了他一丝额外的力气。三人踉踉跄跄,在愈发密集的毒箭和魔教徒的呼喝声中,狼狈地冲进大雄宝殿残破的后门。
“轰隆!”
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一道裹挟着浓重黑煞的掌力狠狠轰在三人刚才立足之处!碎石飞溅,地面被炸开一个浅坑!
“追!别让他们跑了!那根棍子必须夺回来!”墙外传来魔教徒气急败坏的吼声,脚步声和破风声迅速逼近。
……
后山,一处被藤蔓遮掩的隐蔽石洞内。
洞口被白芷迅速用几块巨石和藤蔓堵死,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追兵的声音,只留下洞内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三人粗重的喘息。
苦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白芷迅速从怀中掏出几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不由分说塞进苦玄口中。她又撕开陈尘肩头的衣物,看到那三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泛着幽蓝的爪痕,秀眉紧紧蹙起。
“蚀骨爪的毒…很麻烦。”她声音凝重,指尖捻着银针,飞快地在陈尘伤口周围几处大穴刺下,暂时封住毒素蔓延。清冷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暂时压下了灼烧般的剧痛。
陈尘咬着牙,冷汗浸湿了额发。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苦玄,更准确地说,是苦玄那只刚刚画过符号、此刻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
“大师……”陈尘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地面——尽管洞内只有篝火映照的凹凸不平的石地,“刚才…那符号…是什么意思?锁链…还有…脊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暗铜棍。棍身温润,仿佛与他血脉相连,传递着无声的慰藉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苦玄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浑浊的目光落在陈尘焦急的脸上,又缓缓移向他手中那根在火光下流转着内敛暗铜光泽、龙鳞纹路若隐若现的棍子。那眼神,复杂得让陈尘心头发堵。
哑僧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那只枯瘦的右手。食指上,之前咬破的伤口已经凝结,但那层黯淡的金色似乎更深了一分。他没有再咬破手指,只是用那带着干涸淡金血渍的指尖,蘸了蘸篝火旁潮湿地面上的泥水。
然后,他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再次缓缓勾勒起来。
依旧是两个符号。
左边的,扭曲的锁链缠绕人形,带着令人窒息的禁锢感。
右边的,断裂却依旧笔直指向苍穹的脊骨,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悲壮。
画完这两个符号,苦玄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停在了代表锁链的符号上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残存的力气,指尖猛地向下一戳!
“嗞——”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指尖那层干涸的淡金色血渍似乎被石地激发,竟在锁链符号上方,烙印下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古篆印记!
那印记扭曲、复杂,透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
陈尘死死盯着那个印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不认识这个古篆,但这个印记本身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束缚、如同无形的枷锁——竟让他体内刚刚被白芷银针封住的蚀骨毒气都躁动起来!仿佛遇到了同源的力量!
苦玄的手指没有停下,艰难地移动,指向了那个代表断裂脊骨的符号。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戳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地、反复地描摹着那断裂脊骨的轮廓。每一次描摹,他指尖那层黯淡的金色似乎就明亮一分,与他身旁那根暗铜棍体上流转的龙鳞光泽隐隐呼应,发出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共鸣嗡鸣!
嗡……
低沉的颤鸣在小小的石洞内回荡,篝火的火焰都随之摇曳不定。
苦玄的目光,从描摹脊骨的手指,缓缓移向陈尘,再落定在他手中的暗铜棍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陈尘,又指向那根棍子,最后,重重地点在石地上那个断裂脊骨的符号上!
眼神交汇,无声的讯息如同惊雷在陈尘脑海中炸响!
**这棍……就是那脊骨?!**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遍陈尘的四肢百骸!他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暗铜棍,那温润的触感,那沉重的分量,那不屈的龙鳞纹路……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悲怆感毫无征兆地汹涌而来,几乎让他握不住它!
苦玄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下去,陷入了深沉的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大师!”白芷惊呼,连忙上前施救。
陈尘却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他死死攥着暗铜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目光在苦玄昏迷的脸、石地上那锁链印记与脊骨符号、以及手中的棍子之间反复游移。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暗示冲击着他的认知。
锁链…禁锢…枷锁!
脊骨…棍子…不屈!
苦玄最后指向他,又指向棍子,再点向脊骨符号的动作,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左肩的剧痛再次袭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被白芷暂时封住的蚀骨毒气,似乎受到那锁链古篆印记气息的牵引,再次蠢蠢欲动!幽蓝的毒素沿着被封锁的经脉丝丝缕缕地试图冲破银针的禁锢,带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麻痒和剧痛,直冲脑海!
“呃!”陈尘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下意识地运转《残阳诀》,试图以内力压制毒素。
然而,就在内力运转的刹那,异变再生!
或许是身处后山,靠近葬神渊的缘故;或许是苦玄画出的锁链古篆印记引动了什么;又或许是体内蚀骨毒气的躁动作为引子……陈尘在运转内力的瞬间,他那因《残阳诀》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武者灵觉,仿佛被强行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透过篝火的微光,透过山洞的黑暗,他“看”到了!
不再是肉眼所见,而是一种内视般的灵觉感知——充斥在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滋养万物也支撑武道的“气”,那本应纯净、活跃、充满生机的“灵气”……
在陈尘此刻的感知中,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丝丝缕缕的灵气中,竟然混杂着无数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猩红色锁链虚影!这些锁链如同亿万条微缩的毒蛇,在灵气中沉浮、游弋、蔓延!它们冰冷、污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禁锢和抽取的意味!
而此刻,随着他运转内力,这些原本蛰伏在天地灵气中的猩红锁链,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竟纷纷被吸引过来!它们无视皮肉,无视骨骼,直接穿透他的身体,缠绕向他丹田中那刚刚凝聚不久、缓缓旋转的内力核心(武道之基)!更要命的是,他左肩伤口处那些蚀骨的幽蓝毒素,在这些猩红锁链虚影的“滋养”下,仿佛得到了某种邪恶的加持,变得更加活跃、更加凶猛地冲击着白芷设下的银针封锁!
窒息!
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陈尘的心脏和咽喉!那不是毒素的痛苦,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被套上枷锁、被窥视、被污染的极致恐惧!
原来……这就是苦玄想告诉他的“枷锁”?!
原来武者吐纳的灵气之中,竟潜藏着如此恶毒的禁锢?!
一口冰冷的寒气倒灌进肺腑,陈尘浑身剧震,如坠冰窟!他猛地撤回内力,强行切断了与外界的灵气联系,但那惊鸿一瞥中感知到的、弥漫天地灵气中的亿万猩红锁链虚影,却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冰冷的石洞内,篝火跳跃,映照着昏迷的苦玄,焦急施救的白芷,以及僵立当场、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深处残留着巨大惊骇的陈尘。唯有他手中那根暗铜色的棍子,在火光下流转着沉静而内敛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锁链缠绕、被脊骨撑起的、沉重而遥远的过往。洞外,风雨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