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信王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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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猛地刺穿了混沌的意识,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太阳穴。朱由检——或者说,占据了这个躯壳的某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猛地抽了一口凉气,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嘶——”

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颅内振翅。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筋骨。

“王爷!王爷您醒了?老天爷保佑!王爷您可吓死老奴了!”一个带着哭腔、尖细而惶恐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带着一种几乎要扑上来的急切。

朱由检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劣质檀香和某种草药煎煮后的苦涩气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极近、布满皱纹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头戴黑色三山帽,身穿深青色贴里,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此刻,他浑浊的老眼里正噙着泪花,满是后怕与关切。

“王…王伴伴?”一个陌生的称呼几乎是本能地从喉咙里滚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虚弱和沙哑。朱由检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庞大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他的意识。

朱由检…信王…天启七年…皇兄病危…魏忠贤…九千岁…入宫…恐惧…巨大的恐惧!

“是是是!是老奴!王爷您认得老奴了?太好了!太好了!”老太监王承恩激动得连连点头,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您可昏迷了大半日了!太医说是惊悸过度,心神失守…阿弥陀佛,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朱由检没有立刻回应王承恩的絮叨,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着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室,空间不算小,但陈设透着一种刻板的、属于宗室的规矩感。紫檀木的架子床挂着素青色的帐幔,床边的紫铜仙鹤香炉里,一缕细烟袅袅升起。远处的酸枝木书案上,堆着些线装书卷和文房四宝。一切都透着久远年代的沉重气息,绝非他那个堆满历史典籍和咖啡杯的现代出租屋。

他…真的穿了?穿成了那个明史上赫赫有名的、吊死在煤山的亡国之君——崇祯皇帝朱由检?而且,是在他刚刚登基之前,风雨飘摇、命悬一线的起点?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感交织着,几乎让他再次窒息。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熬夜肝论文猝死,醒来就成了身处权力风暴中心、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年轻藩王?这开局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噩梦!

“王爷?王爷您感觉怎么样?可要喝水?还是再传太医瞧瞧?”王承恩见朱由检眼神发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朱由检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药味和熏香的空气似乎让他找回了一丝身体的实感。“…水。”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哎!老奴这就去!”王承恩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到旁边的紫檀雕花圆桌旁,拿起一个定窑白瓷杯,手忙脚乱地倒水,因为手抖,还洒了不少在托盘里。

看着王承恩笨拙而真切的慌张,朱由检(姑且如此称呼自己)心中那股巨大的荒谬感里,终于挤进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还好,至少开局身边还有这么个忠心耿耿,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的老仆。根据原主的记忆和明史记载,这位王承恩,是少数几个能陪他走到生命最后的人之一。笨是笨了点,但忠诚度绝对满格。

他接过王承恩双手捧上的水杯,冰凉的瓷壁让他打了个激灵。借着低头喝水的动作,他瞥见了杯中微微晃动的清水倒影。

水面模糊地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深陷,带着浓重的青黑色,嘴唇干裂,下巴上刚刚冒出一点青涩的胡茬。五官清秀,甚至可以说得上俊朗,只是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惊惶和阴郁,像一只受惊过度、随时准备炸毛的小兽。

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朱由检心里一阵发苦。历史上那个刚愎自用、多疑寡恩、最终断送江山的崇祯,最初的模样,竟是如此一个被恐惧压垮的苍白少年?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宿命感,仿佛有冰冷的铁链已经悄然缠上了脖颈。

“王伴伴,”朱由检放下水杯,声音依旧沙哑,但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宫里…可有消息?”

他必须尽快掌握信息。天启帝朱由校病危,这是历史的关键节点!他记得很清楚,天启帝就是在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驾崩的。现在他身处信王府,距离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还有多久?

王承恩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紧张,他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吃人的猛兽,然后才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回王爷,已是申时末了(下午5点左右)…宫里…宫里确实有消息,是…是张娘娘派人递出来的…”

他凑近朱由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万岁爷…万岁爷怕是…怕是就在这两日了!张娘娘让老奴务必转告王爷,无论如何,要稳住心神!宫里…宫里的那位‘九千岁’…眼睛正盯着各处呢!让王爷…千万小心!”说到“九千岁”三个字时,王承恩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脸色煞白。

九千岁!魏忠贤!

这三个字如同三块万斤巨石,狠狠砸在朱由检的心上,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疯狂擂动起来。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来了!历史上那个权势熏天、党羽遍布朝野、连皇帝都敢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太监!那个在朱由检登基初期,如同悬顶利剑般的存在!原主记忆中那铺天盖地的、关于魏忠贤如何罗织罪名、残酷迫害政敌的传闻,如何掌控厂卫、爪牙遍布京城的恐怖,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朱由检的意识。

“魏…魏忠贤…”朱由检喃喃自语,牙关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对那个名字深入骨髓的畏惧。

稳住心神?朱由检内心一片冰凉。面对这样一个手握生杀大权、几乎掌控了整个内廷和部分朝政的庞然大物,一个无权无势、刚刚成年、如同惊弓之鸟的藩王,拿什么稳住心神?历史上的崇祯,也是靠着极致的隐忍和伪装,才熬过了最初那段步步惊心的日子。而现在,这份沉重的恐惧和压力,由他这个穿越者来承担了。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系统呢?金手指呢?”朱由检内心疯狂吐槽,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哦,金手指就是我自己…一个知道历史走向但手无寸铁的现代人…这压力,好像更大了啊!”他苦中作乐地自嘲,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一些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原主惊悸过度留下的冰凉冷汗。

“九千岁…”他咀嚼着这个充满僭越和讽刺意味的称呼,一股源自现代人灵魂深处的愤怒和鄙夷压过了恐惧,“比TM最难缠的甲方还难伺候!甲方最多让你改方案,这位爷可是要命的!”

王承恩完全听不懂“甲方”是什么,只看到自家王爷脸色变幻不定,最后竟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吓得他魂飞魄散,以为王爷又魇着了,带着哭腔哀求:“王爷!王爷息怒!慎言!慎言啊!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他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那些精美的雕花窗棂后面,随时会冒出东厂番子阴冷的眼睛。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愤怒无济于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然后…再想办法逆天改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飞速运转大脑。历史知识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天启帝驾崩在即,按照正常流程,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天启无子)继位是板上钉钉。魏忠贤再权势滔天,也不敢在法统上公然阻拦。但问题是,登基前和登基初期,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新君,在魏忠贤眼中,恐怕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对方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意外”身亡,或者变成一个彻底的傀儡。

“王伴伴,”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应有的惶恐不安,这倒不用刻意伪装,身体的本能反应还在,“本王…本王知道了。多谢张娘娘提醒。你…你且去准备一下,宫里若有召见,立刻禀报。还有…府里…府里上下,务必谨言慎行,尤其是你,莫要再慌慌张张,徒惹人猜疑。”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目光严肃地盯着王承恩。

“是!是!老奴明白!老奴一定谨记王爷教诲!”王承恩见王爷似乎恢复了理智,还能有条理地吩咐事情,虽然语气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惶,但总算有了主心骨的样子,连忙应承下来,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一丝丝。他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又担忧地看了看朱由检苍白依旧的脸色,“王爷…您…您真的没事了?要不还是让太医…”

“不必了,”朱由检摆摆手,打断了他,“本王只是…只是骤然闻听皇兄病重,忧心如焚,一时气急攻心罢了。休息片刻便好。”他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合情合理。

王承恩不敢再劝,只是忧心忡忡地侍立在一旁,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口,仿佛那紧闭的房门随时会被不祥的叩响撞开。

房间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檀香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药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朱由检靠在床头,闭上眼,强迫自己梳理记忆和思绪。

信王府…这是他暂时的避风港,但绝非安全之地。魏忠贤的爪牙,东厂和锦衣卫的暗探,恐怕早已将这里渗透得如同筛子。原主记忆中,府内下人就有几个行踪诡秘、眼神闪烁的家伙,很可能是眼线。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恐怕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登基…入宫…那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紫禁城,在魏忠贤经营多年的此刻,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或者说是虎穴。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隐忍…必须隐忍…”朱由检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保持清醒。“像历史上的崇祯那样,表面上对魏忠贤恭敬有加,甚至继续尊崇他,麻痹他!争取时间!只要熬过登基初期,站稳脚跟,就有机会!”

他需要盟友。懿安皇后张嫣,是第一个传递善意信息的。历史上,这位皇嫂在天启帝死后,对保护年幼的信王、促成其顺利登基起到了关键作用,甚至在天启帝病榻前力劝其传位给弟弟。她是目前宫中唯一可能对魏忠贤保有警惕、且身份足以提供一定庇护的人。必须争取她的支持!

还有…朝臣。东林党?阉党?朱由检的思绪飞快转动。东林党人清流自诩,与魏忠贤势同水火,历史上崇祯正是依靠他们铲除了魏忠贤。但…这群人同样不好相与,党争激烈,空谈误国者甚众,而且…他们真的会效忠自己这个根基浅薄的新君吗?阉党更是魏忠贤的走狗,绝不可信。

“无人可用…真正是孤家寡人!”朱由检内心泛起一阵冰冷的苦涩。开局地狱模式,名副其实!他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这个笨手笨脚却忠心耿耿的王承恩,以及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

时间在令人焦灼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开始浸染窗纸。信王府内点燃了灯火,昏黄的光线在房间内摇曳,将人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更添几分阴森压抑。

朱由检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在高速运转,反复推演着可能遭遇的情况和应对之策。王承恩则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床边,连大气都不敢喘,偶尔不安地挪动一下脚步。

突然!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如同重锤砸在紧绷的鼓面上,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王承恩浑身猛地一哆嗦,差点惊叫出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惊恐地望向门口,又无助地看向床上的朱由检,嘴唇哆嗦着:“王…王爷…来…来了…”

朱由检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强行压下身体的战栗,猛地睁开眼,眼神在最初的惊悸后迅速转为一种刻意的、符合少年藩王身份的茫然和紧张。

“何…何人叩门?”他扬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颤抖。

门外传来一个尖利、刻板,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送入室内:

“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请信王殿下即刻入宫!万岁爷…怕是不好了!请殿下速速动身!”

来了!

朱由检的心沉到了谷底,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历史的车轮,带着无可阻挡的沉重力量,轰然碾到了他的面前。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恐惧和杂念都挤压出去。眼神深处,属于穿越者的那份冷静和决断,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涌动,强行压制住这具身体本能的惶恐。

“王伴伴,”朱由检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语气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指令,“更衣!随本王入宫!”

“是…是!”王承恩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去取早已准备好的亲王常服——素服。皇帝病危,藩王需着素服以示哀戚。

在两名王府侍女(同样脸色苍白,手脚发颤)的协助下,朱由检换上了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青色圆领素袍,束上素色腰带。铜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惊惶的少年亲王形象再次浮现。

朱由检看着镜中的自己,内心无声地宣告:“朱由检,从这一刻起,我就是你!你的恐惧,你的责任,你的江山…都归我了!魏忠贤?九千岁?”他对着镜中人,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冰冷锋芒的弧度,一闪即逝,快得连旁边的王承恩都未曾察觉。

“来吧!让老子看看,这地狱模式的第一关,到底有多难啃!”他暗自咬牙,一股属于现代灵魂的桀骜和属于帝王的决绝,在恐惧的泥沼中,悄然滋生。

推开房门。外面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庭院中肃立着几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为首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正是刚才传旨之人。

“殿下,请随奴婢来。”中年太监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但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扫过朱由检时,却让他感到一阵针刺般的寒意。这绝非普通的传旨太监。

朱由检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瞬间闪过的锐利审视,只露出一副符合年龄的、强作镇定却难掩仓皇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声音细弱:“有劳公公。”

他迈步走出房间,脚步带着刻意的虚浮。王承恩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亦步亦趋,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庭院,走向停在外面的亲王舆驾时,那名为首的中年太监却不着痕迹地落后半步,与朱由检几乎并肩而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送入朱由检耳中:

“殿下,九千岁让奴婢给您带句话:宫禁森严,万事小心。龙体贵重,切莫忧思过甚,伤了根本。九千岁…很是关心殿下您的安危。”

关心?朱由检的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哪里是关心?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是来自深渊巨兽的第一次试探和威慑!

魏忠贤!他已经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天启帝病危,召自己入宫,更是在第一时间就伸出了他的触手!这看似“关怀”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冰冷的杀机和无形的压迫——“宫禁森严”(在我的掌控之下),“万事小心”(别乱说话,别乱动),“切莫忧思过甚”(乖乖听话,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朱由检的身体几乎本能地想要颤抖,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强迫自己微微侧头,看向那中年太监,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感激和受宠若惊的僵硬笑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依赖:

“多…多谢厂臣(对东厂提督的尊称)挂念!请公公转告九千岁,由检…由检省得!一切…一切但凭九千岁做主!”

这句话出口,朱由检自己都觉得无比屈辱。但为了活下去,为了赢得那宝贵的时间,他必须演!演得像个被吓破了胆、对魏忠贤充满依赖和敬畏的无知少年藩王!

中年太监阴鸷的目光在朱由检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他话语和表情的真伪。朱由检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几秒钟后,那太监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满意的弧度。

“殿下明白就好。”他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仿佛刚才那句充满威胁的“关怀”从未发生过,“请上车吧,莫让皇后娘娘久等。”

朱由检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象征着亲王身份的朱轮华盖车。王承恩也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辕旁的位置。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锦衣卫冰冷的注视和中年太监阴鸷的目光。小小的车厢内,只剩下朱由检一人。当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那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一条离水的鱼。

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将他淹没。魏忠贤的触手,比他想象的更快,更近,更无所不在!这紫禁城的大门尚未踏入,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已经如影随形!

“呼…呼…”他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胃部。刚才那番表演,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屈辱、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搅。

“九千岁?关心?”朱由检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咧开了嘴,露出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狰狞到极致的笑容,只有他自己能看到,感受到那份彻骨的寒意。

“关心你大爷!”他在心底无声地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恨意,“老东西,给老子等着!今日之‘恩’,来日必当百倍‘奉还’!你的狗头,老子预定了!”

黑暗中,年轻的信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温热的液体渗出。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令人窒息的威胁,而是开始疯狂回忆历史上崇祯铲除魏忠贤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关键人物,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舆驾在寂静的夜色中行进,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辘辘”声,如同命运的鼓点,敲打着朱由检紧绷的神经,一步步将他送往那个风暴的中心——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