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霖脸上的冰封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那极致的寒意并未化为怒火,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令人心悸的、近乎非人的平静。
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依旧锁在钟棠身上,仿佛她刚才掷出的不是炸弹般的言语,而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烟尘。
“很好。”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比之前更加平稳,却像军刀精准地剥开了训练场上紧绷的寂静。
“有打破纪录的野心,很好。想改写规则,也很好。”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又浮现出那抹没有温度的弧度,这次带着一丝玩味的残酷,“但前提是,你得有那个命,活到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放嘴炮的废物的时候。”
他没有再看钟棠,仿佛她已不值得再费眼神。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队列,带着一种宣布行刑般的冷酷:
“全体都有!目标:地狱角环形靶场!全负重!十五公里武装越野!最后三名抵达者——”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淘汰。”
“淘汰”二字,如同丧钟敲响。
“立刻!出发!”命令如同惊雷炸开。
队列瞬间如同炸开的蚁穴,沉重的背囊和武器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没人敢有丝毫迟疑,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迈开灌铅般的双腿,朝着训练场外崎岖的海岸线狂奔而去。
恐惧和疲惫被瞬间点燃,化作狂奔的动力。
然而,就在钟棠转身,准备跟上队伍时——
“钟棠。”霍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精准地缠绕住她的脚步。
她停步,转身,背脊依旧挺直,苍白脸上的那双眼睛,毫不避讳地迎向高台上那双冰冷的冷眸。
霍霖没有看她,而是慢条斯理地从风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仪器——一个高精激光测距仪兼环境数据记录仪。
他随意地抛了抛,动作轻松得像在把玩一颗石子。
“你不是想改写规则吗?”霍霖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嘲弄的“期待”,“给你这个机会。规则很简单:和他们一样,十五公里武装越野。但你的‘负重’——”
他手指在仪器上快速按了几下。
一道细若发丝却极其刺眼的红色激光束瞬间射出,精准无误地打在钟棠缠着渗血纱布的右手手背上!灼热感瞬间穿透纱布!
“——就是它。”
霍霖的声音冰冷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个激光点,会一直跟着你的手。它记录你的位置、速度、心率、甚至肌肉震颤频率。如果你在抵达终点前,让这个点离开你手背超过0.5秒…”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再次落到钟棠脸上,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她瞬间收缩的瞳孔。
“…或者,你的心率、震颤等数据波动超过我设定的‘安全阈值’——无论你跑得多快,名次多高,都算你淘汰。即刻生效。”
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十五公里武装越野,崎岖海岸线,全负重!
一个伤员要维持手部绝对稳定,让激光点不偏移0.5秒?
还要控制心率和肌肉震颤不“超标”?这根本是强人所难!
这激光点就是霍霖为她量身定做的、带着“规则”外衣的死亡陷阱!
他根本不在乎她跑不跑,他在乎的是她如何在极限中崩溃,如何证明她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劣质品”!
海风似乎都停滞了。
远处狂奔队伍的喧嚣仿佛被隔绝。
训练场上只剩下高台上那道如同死神投影的灰色身影,和台下那个被红色激光点钉在原地的苍白身影。
钟棠低头,看着手背上那个灼热、刺痛、如同耻辱烙印般的红点。
剧烈的疼痛从伤口处传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
她甚至能感觉到霍霖设定的“安全阈值”像无形的枷锁,已经套在了她的心脏和肌肉上。
然后,她抬起头。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恐惧的颤抖。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只有那簇在昨夜毒气与爆炸中淬炼过的火焰,在眼底深处无声地、狂暴地燃烧起来,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激光点和它背后的操控者一同焚毁。
她甚至没有再看霍霖一眼。
在所有人(包括霍霖)的注视下,钟棠猛地抬起那只被激光点锁定的、缠着纱布的右手——动作快如闪电,却带着一种近乎自残般的狠厉!
她不是去遮挡,也不是试图甩脱(那只会瞬间触发淘汰)。
而是用那只受伤的手,一把狠狠攥住了腰间武装带上的水壶带子!
五指因为用力,指关节瞬间发白,本就渗血的纱布下,肯定又有鲜血涌出。
剧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惨白如鬼。
但她稳住了!用最笨拙、最直接、也最痛苦的方式,将那只被激光点锁定的手,强行固定在了腰侧!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对霍霖规则最暴烈、最无声的嘲讽——你不是要稳定吗?我把自己钉死给你看!
接着,在霍霖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在红色激光点如同跗骨之蛆的灼烧下。
钟棠猛地转身,朝着已经跑远的队伍,如同受伤的孤狼般,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了出去。
她的奔跑姿势极其怪异。
整个右半边身体因为强行固定手臂而显得僵硬,左手却有力地摆动着,双腿爆发出远超伤员的蛮力,每一步踏在碎石地上都溅起尘土。
汗水瞬间浸透她的迷彩服,苍白的脸颊因为剧痛和强行爆发的力量而扭曲,但她的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那一点刺目的红光,如同她手上滴落的血珠,在狂奔的身影上剧烈地、却又被强行禁锢地晃动着,成了这死亡越野中最残酷、也最耀眼的标志。
高台上,霍霖的身影依旧如同标枪。
他放下了扩音器,拿起那个连接着激光点的黑色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跳动——心率飙升!
肌肉震颤剧烈!但那个红点,却死死地咬在设定的坐标范围内,哪怕代价是那只手可能彻底废掉。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钟棠位置的光点在崎岖的地图上艰难而顽强地移动,看着那不断冲击“安全阈值”边缘的生理数据。
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那不再是纯粹的轻蔑或审视,更像是一种…发现猎物竟以如此惨烈方式挣扎求存时,掠食者眼中升腾起的、带着一丝意外和探究的兴趣。
“疯子…”霍霖低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他调出另一个界面,手指在几个参数上轻轻滑动,将所谓的“安全阈值”,悄无声息地又压低了百分之五。
地狱岛的环形海岸线上,一场由霍霖的冰冷规则与爆破疯种的钟棠共同谱写的残酷序曲,才刚刚奏响。
那一点如影随形的红光,是监视,是酷刑,也是两人之间无声战争的第一条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