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惟芳第一次见白婉君的时候,是民国八年,那年烟雨蒙蒙一如他的心情,刚好碰上了老母亲给自己请私塾老师,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大方的说,“我叫白婉君”。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白衬衫,白鞋子和白色的裙子上。她说她和白色有缘分,不仅姓白,衣服是白色,性格也一如白色般干净纯洁,它代表的就是这个意思,可何惟芳觉得这个姓氏有些不吉利,会往红白喜事上联想。
“你是对的,要想文章写得好,就得多联想。”白婉君说到。每次上她的私教课何惟芳都积极回应,因为她的确长得漂亮,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可白婉君的意思是不想这么早谈恋爱。希望他还是以学业为重。
白婉君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父亲死的早,所以只能早早出来当老师挣钱。她还有个弟弟,叫白十三,才刚刚牙牙学语,家里的重担让她不得不早早地步入社会,这是何惟芳喜欢的一点,他时常泡在歌舞厅等娱乐场所,都是些穿着很暴露的女子,所以他是第一次见到过这样严肃拘谨的女子。
在他的印象中,她穿得严严实实的,一点漏出来的地方都没有,这让何惟芳感到无比地有安全感,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好感。
白婉君教他语言文学,是他最喜欢的课程,他还记得她身上芬芳的茉莉花香味。让他心神荡漾。
不过白婉君不喜欢他家里太过于吵闹的氛围,觉得不正经,于是教了一年学就辞职走了,直到多年后的现在,他才记得原来小时候自己还爱慕过这样一个女子。
民国十九年,这次不同的就是,她被迫在歌舞厅当舞娘,涂上了厚厚的胭脂,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一颦一笑都那样的艳丽动人却无可奈何。
“是你?”何惟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大惊失色,儿时那么刻板的白小姐今天怎么会登上大歌舞厅的舞台,还这么恰如其分,他看呆了。
待她跳罢一支舞曲,镜头转向留声机,记录他们匆匆而过年华的歌曲,这是何惟芳喜欢的事业,和音乐相伴相思,思什么,思流年。
她说,“我是特务,我是留在这里的共产党人的暗桩,日本人潜伏在这里,想要夺取上海皇帝的金银珠宝,共产党人刚好在这里铲除异党,我是接到这个命令才留下来这里工作,他们需要知识分子来瓦解奢靡的资本家组织,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你一个公子哥能晓得什么,只是这莺歌燕舞吸引你的罢。”
何惟芳大惊失色,一旦上升到家国的高度他就差口气,他家里人是不允许他和共产党走那么近的,因为他家里只有他一个独苗苗,如果被日本人抓走了,那么老夫人会昏死过去的。他爹也是说“宁愿他在外面跟十个粉头在一起,也不愿意他卷入党国之争”。
所以他只能流连在烟花巷陌之中,直到他再一次遇到了白婉君,她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能力不凡,一个人挑起了侦查党国的重任。这是何惟芳高山仰止的。
杏花雨下,梧桐树旁,何惟芳的思绪一点也没有收起来,想着昨夜那些许多婀娜多姿的女子,包括白婉君,他寻思着要不组建一个戏班吧,给家里的老人冲冲喜,请到家里来唱堂会,老太太肯定喜欢。
他的父亲还停留在清朝末年的封建社会生活里,看不见外面世界的纷纷扬扬和新潮思想的胡乱碰撞。许多次他的不理解给何惟芳造成了身体和精神的摧残和折磨,他在想出路,在想怎么才能让父母接受与时俱进的新派生活,这也是婉君看到的他大家族里的沉疴。
婉君说,“你家里就是封建时期的大观园,一屋子没有生存能力的老弱妇孺,如果不想办法与时俱进,你们很快就会凋零下去。”
一个女子都能看清的问题,何惟芳怎么会看不清呢。
所以这是他的努力,努力跟上时代的步伐,努力跟上自己喜欢的她。
白婉君的母亲也死在了日本人手里,如今她就和她的弟弟一起生活在一个胡同口里,租了一间民房,夜晚去大歌舞厅唱戏为生。
何惟芳其实是打心底里开心的,自己喜欢的女子最后走到了自己身边,和自己的生活产生了丝丝缕缕的关系,他乐在其中。
“婉君,百乐班开起来了,你来当主持怎样。我把百乐班交给你去打理,每个月到我家来唱一两段,银子我按照你之前单位的薪酬给,你看可好?”
婉君点点头,同意了何惟芳的邀请,可她不愿意搬到他家的偏房去住,就想住在八大胡同口里,何惟芳说没问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尽管说。
白婉君深知自己如果和他好上,一切贫困的日子就能烟消云散,可她还是迈不出去那道坎,不愿意把自己最深刻的想法告诉他。
何惟芳只能默默地等待,等待她走向自己的那天。
可他等不到,因为日本皇军头领山本野夫看上了她,她为了躲避到处奔逃,可是不愿意去投奔何惟芳,怕给他家里引祸上门,于是她只能到处躲避,最近,何家的堂会她也不去唱了,何老太太问起来,说自己还是蛮喜欢婉君这个孩子的,可以把她留作偏房,可是婉君不愿意那样做,她选择消失。
曾经风靡一时的“红莺”突然消失不见了,何惟芳到处寻找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她的弟弟也说不知道她的去向,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想和她共度良辰美景,共赴人生下半场,可是每次都在快要达成目的的时候,她消失不见了。
这中间的十几年,也没有磨平她高傲的性子,只要是自己决定的事情,再难也会走下去,只要她认定了,就不会听别人的劝和意见,孤注一掷地选择自己所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