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棺者死

唐墓第三层的气味,像淤积了千年的血,混杂着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物。每一次呼吸都黏稠得令人作呕,肺里仿佛塞满了潮湿的破布。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渗着骨髓的寒意,即便裹着厚实的工装,那股子阴冷也如同跗骨之蛆,直往骨头缝里钻。

墓道幽深,手电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光束里尘埃狂舞,如同被惊扰的细小亡灵。光斑最终定格在墓道尽头那扇巨大的石门之上。石门上刻满了扭曲的符咒,线条深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窥视。

“就是这儿了。”老刀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石头。他鬓角染霜,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此刻却紧绷着,透着一股子异样的亢奋。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石门上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动作异常轻柔,仿佛怕惊醒门后沉睡的什么。“天策府左将军,李逆。嘿,叛将的坟头草都该换几茬了,好东西倒是不含糊。”

他身旁的黑三,人如其名,皮肤黝黑,身形粗壮如铁塔,闻言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熏黄的牙齿,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刀爷,管他叛不叛,值钱玩意儿在里头就行!听说这老小子下葬的时候,脑袋上钉了七根‘镇魂钉’,是真是假?”他搓着厚实的手掌,指关节粗大,迫不及待。

我没吭声,只是紧了紧背上的工具包,手心一片湿滑冰冷的汗意。小川,队伍里最年轻的那个,此刻更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老刀和黑三身上那股子常年在地下摸爬滚打形成的、对古物近乎病态的贪婪气息,如同墓里的阴风,吹得我心头发毛。那扇刻满符咒的石门,无声地矗立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少废话,干活。”老刀低喝一声,不再理会黑三的絮叨。他从工具包里抽出几根细长的钢钎和一把特制的厚背撬棍,动作麻利而精准。钢钎小心翼翼嵌入石门底部和两侧的微小缝隙中,寻找着机括的薄弱点。黑三立刻上前,接过撬棍,粗壮的胳膊肌肉虬结,将撬棍卡死在老刀指定的位置。

“一!二!三——起!”

低沉的号子声在死寂的墓道里回荡。黑三额头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撬棍上。老刀死死盯着钢钎嵌入的缝隙,手指微微调整着角度。我站在稍后,双手死死抵住冰冷的石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尖锐地响起,如同垂死巨兽的呻吟,在密闭的空间里不断放大、回荡,狠狠刮擦着耳膜。厚重的石门,终于屈服于这股野蛮的力量,极其缓慢地、带着万钧的滞涩感,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沉滞的腐臭气息,如同被封存了千年的怨毒,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砸在我们身上。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门内,是主墓室。空间比预想的要小,却异常空旷。正中央,一方巨大的石棺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伏在那里。棺身黑沉,不知是什么石料,在手电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棺盖厚重,上面同样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扭曲符文,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三支粗壮的白蜡烛,不知何人所点,分别立在石棺的头部、中部和尾部。昏黄摇曳的烛火,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微弱的光源和热源,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反而将棺椁和墙壁上那些模糊的壁画映照得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娘的,邪门!”黑三啐了一口,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摇曳的阴影,仿佛那里随时会扑出什么东西。

老刀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棺盖上方一处铭文。他的手电光柱稳稳地打在上面。那是四个刀劈斧凿般的大字,字迹殷红如血,即便历经千年,那红色依旧刺目,仿佛刚刚用新鲜的人血涂抹上去——

**开棺者死!**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里,刺入我的脑海。墓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我们三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老……老刀……”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这……这字……”

“屁话!”黑三猛地打断我,他壮着胆子往前一步,贪婪的目光完全被石棺吸引,似乎那四个血字对他毫无影响,“死人刻几个字吓唬谁呢?刀爷,动手吧!好东西肯定在里头!”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炽热得如同饿狼看到了肥肉。

老刀盯着那血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更深了。他沉默了几秒,眼神在血字和石棺之间来回逡巡,那份常年积累的贪婪最终像毒藤一样,死死缠住了心底那一丝微弱的警兆。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绷紧:“撬!管他娘的阎王帖!”

撬棍再次卡入棺盖与棺身的缝隙。这一次,黑三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额角的汗珠混着墓室里的湿气滚落下来。老刀则用钢钎精准地寻找着力点。沉重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比之前开启石门时更加刺耳,更加缓慢,仿佛在抗拒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棺盖一点一点地,带着令人心悸的滞涩感,被一寸寸地移开。

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恶臭猛地爆发出来,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尸体深度腐烂和某种无法形容的腥甜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墓室。那三支蜡烛的火苗被这气流冲得疯狂摇曳、拉长,颜色竟隐隐泛出一种诡异的幽绿。

终于,棺盖被完全推开,沉重的砸地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

我们三人,三只手电筒的光柱,带着紧张到极点的战栗,齐刷刷地射向那漆黑的棺椁内部。

没有预想中的金缕玉衣,没有堆积如山的随葬珍宝,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陪葬器皿都没有。

只有一具骸骨。

一具呈现出不自然蜷缩姿态的骸骨。惨白的骨骼上覆盖着早已朽烂成碎片的黑色织物。最触目惊心的,是七根锈迹斑斑、粗如儿臂的青铜长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