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零号

陈默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隧道深处冰冷的尘埃。左臂的酸痛早已被狂奔的麻木取代，刚刚获得新生的力量在极致的压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背上莫小雨的重量并不算沉，但那份死寂般的冰冷和灵魂深处传来的无声颤抖，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她的脸颊贴着他的颈侧，泪水混合着血污，冰冷而粘腻。

隧道深处，那被莫小雨失控精神风暴短暂打断的痛苦嘶吼，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裹挟着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地狱的鼓点，在隧道壁间疯狂回荡，越来越近！猩红的光点不再是零星几点，而是汇聚成一片移动的、充满恶意的星海，在绝对的黑暗中汹涌逼近！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和金属关节摩擦的刺耳刮擦声交织在一起，宣告着死亡浪潮的迫近。

陈默牙关紧咬，口中匕首的冰冷金属味刺激着神经。他不再回头，将所有的意志力灌注在双腿，在腐朽的枕木和散落的碎石上亡命狂奔。汗水浸透作战服，模糊了视线，与背上莫小雨冰冷的泪水交融。每一次落脚都牵动着肋骨的旧伤和肩头枪伤的灼痛，但他已感觉不到这些。他的世界只剩下前方无尽的黑暗，和背上那个需要他守护的、支离破碎的灵魂。

“呃…啊——！”

那非人的嘶吼再次炸响，这一次近在咫尺！伴随着吼声，一股比之前更加混乱、更加狂暴的精神脉冲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撞向两人！

“唔！”陈默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大脑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刺搅动，无数混乱疯狂的呓语碎片强行涌入——冰冷的机械指令、非人的逻辑计算、还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痛苦和愤怒！

背上的莫小雨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她手腕上那能量耗尽的八音盒装置，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近乎惨白的蓝光！这光芒不再是温和的指引或守护，而是充满了痛苦和抗拒的尖叫！装置本身变得滚烫，甚至灼伤了她的皮肤！

混乱的精神脉冲如同狂暴的电流，狠狠冲击着她刚刚遭受重创的意识壁垒。范博士临死前的碎片、父亲实验室冰冷的影像、那份在记忆尘埃中浮现的自愿者协议、深埋于地下的“深井”……所有被强行翻搅出来的认知碎片，在这股混乱脉冲的催化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玻璃，疯狂地扭曲、重组、燃烧！

“不…不是我…父亲…为什么…”莫小雨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否认和自我撕裂的痛苦。但那股混乱脉冲的核心，那个发出嘶吼的存在所传递出的、纯粹而原始的“痛苦”与“愤怒”，却像一把钥匙，诡异地撬开了她意识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记忆闸门！

一幅从未有过的、被刻意抹去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她的意识：

***视角是孩童的，低矮。**冰冷的金属地面反射着惨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

***一双温暖的大手，戴着无菌手套，正将一个造型奇特的、闪烁着柔和蓝光的八音盒装置，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双手…是父亲的手！但父亲的表情隐藏在无影灯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沉重。

***视线前方，是一排巨大的、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圆柱形培养舱。**舱体由厚重的强化玻璃构成。舱内…是扭曲的、不成形的、介于生物与机械之间的恐怖雏形！它们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雏鸟哀鸣般的生物电信号。其中一个培养舱格外巨大，里面的“东西”似乎比其他更完整，也更…不稳定？舱壁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评估意味：**“自愿者编号0731，莫小雨，‘锚点’特质确认。神经谐振稳定性…超出预期。开始与‘茧-零号’进行首次深层次精神共鸣测试。记录所有数据，特别是‘零号’的抑制反应…”

***突然！**那个最大的培养舱内，“零号”猛地剧烈挣扎！营养液疯狂翻涌！一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欲的精神冲击波穿透了培养舱的束缚，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年幼的莫小雨！

***视角剧烈摇晃、模糊，伴随着孩童无法承受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尖叫。**父亲焦急的呼喊变得遥远…手腕上的八音盒装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蓝光…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培养舱“零号”那双骤然亮起的、充满混乱与纯粹愤怒的猩红电子眼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零号…是它…是它！”莫小雨在陈默背上猛地抬起头，失声尖叫！不再是迷茫的痛苦，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唤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确认！“父亲…他把我…当成了‘钥匙’…去打开…去安抚…那个怪物！那个‘茧’！就在…前面！”

她的尖叫如同信号！隧道前方，那无尽的黑暗中，两盏如同熔岩地狱入口般巨大的猩红光源骤然亮起！伴随着一声撕裂灵魂的咆哮，一个庞大到几乎塞满整个隧道的恐怖身影，在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显露出它噩梦般的轮廓！

那不是港口仓库或之前追击他们的那种量产型生物机械体！它更像是一个…半成品的泰坦巨人！高度超过四米！下半身是粗壮的、覆盖着暗红生物角质和金属装甲的类人形态，四条粗壮的机械臂狰狞地挥舞着，两条末端是巨大的液压钳，两条则连接着高速旋转的链锯！而它的上半身…却呈现一种令人作呕的畸变！胸腔以上，本该是头颅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的、扭曲蠕动的、覆盖着半透明生物薄膜的“茧”所取代！那猩红的光源，正是从“茧”的内部透射出来的！“茧”的表面，无数粗大的神经束和金属线缆如同血管般虬结盘绕，深深刺入周围的隧道壁和天花板，仿佛它本身就是隧道生长出来的一个巨大肿瘤！

“茧-零号”！蜂巢计划最原始、最强大也最不稳定的实验体！莫小雨父亲笔记中那个需要“锚点”作为“钥匙”去尝试控制的终极造物！它显然在无数次的失败和暴走中被遗弃、被封锁在这地脉深处，直到“母巢”被陈默碎片清除的脉冲惊醒，又被莫小雨失控的精神风暴彻底激怒！

零号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风暴，将隧道内的碎石和尘埃卷起！它那四条恐怖的机械臂猛地挥动！巨大的液压钳如同攻城锤般砸向隧道壁！高速旋转的链锯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横扫向陈默和莫小雨！

陈默瞳孔骤缩！在这庞然巨物面前，任何闪避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将莫小雨猛地向侧面一堆，自己则用尽全身力量向反方向扑出！

“轰隆！！！”

液压钳砸在陈默刚才的位置，混凝土和岩石如同豆腐般爆碎！整个隧道剧烈摇晃！链锯擦着莫小雨的后背扫过，带起的劲风将她掀飞出去，重重撞在隧道壁上！

“小雨！”陈默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向莫小雨坠落的方向。零号那巨大的“茧”微微转动，猩红的光源死死锁定了陈默！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炮，轰然射出！目标直指陈默的大脑！

陈默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被瞬间撑爆！无数疯狂的呓语、冰冷的计算指令、毁灭的欲望如同海啸般涌入！他的动作瞬间僵直，眼前一片血红，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被彻底吹灭！

“不——！！！”

莫小雨的尖叫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某种决绝的、如同母兽护崽般的疯狂！她挣扎着爬起，不顾浑身剧痛，将手腕上那滚烫的、闪烁着惨白蓝光的八音盒装置，狠狠对准了零号那巨大的“茧”！

她没有试图去“安抚”，去“共鸣”！父亲试图用她这把“钥匙”去打开的，是一个毁灭的潘多拉魔盒！此刻，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摧毁它！摧毁这个连接着她痛苦根源的怪物！摧毁这个正在伤害陈默的东西！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精神力，将自己灵魂深处因认知颠覆而产生的极致痛苦、愤怒、绝望以及对陈默的守护执念，如同最狂暴的炸药，狠狠注入八音盒装置！装置的光芒瞬间从惨白变成了刺眼的、近乎毁灭性的亮蓝色！一道凝聚了她所有混乱与决绝意志的精神能量束，不再是谐振波，而是一把狂暴的、不顾一切的灵魂之矛，狠狠刺向零号的“茧”！

嗡——轰！！！

两股狂暴的精神力量在隧道中心猛烈对撞！无形的冲击波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扩散开来！

陈默感觉锁定自己的精神冲击骤然一松，他踉跄着后退，大口咳血，意识从崩溃边缘艰难拉回。

零号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摇晃和停顿！它那巨大的“茧”表面，被莫小雨的精神之矛刺中的地方，生物薄膜剧烈地扭曲、波动，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内部传来更加混乱、更加痛苦的嘶鸣和咆哮！那咆哮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哭泣？

莫小雨释放完这一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手腕上的八音盒装置彻底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她的眼神涣散，意识在巨大的消耗和反噬下再次滑向黑暗的边缘。

零号被彻底激怒了！它发出震碎耳膜的咆哮，四条机械臂疯狂地挥舞起来！液压钳和链锯不再有章法，而是如同狂怒的巨兽，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隧道壁在恐怖的破坏力下大片大片地崩塌！粗大的支撑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穹顶开始簌簌落下碎石和泥土！

“隧道要塌了！”陈默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扑到莫小雨身边，试图将她拉起。

就在这时，零号那狂乱挥舞的一条链锯臂，在砸碎一大片隧道壁后，暴露出了一个隐藏在混凝土和岩层之后的、巨大的、边缘光滑的金属结构！那结构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但在应急灯的光线下，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标记显露出来——一只线条简洁的蓝色飞鸟！和指引他们找到“蓝鸟”基地的标记一模一样！标记下方，是一扇紧闭的、厚重无比的合金闸门！

“深井…入口…”莫小雨涣散的眼神捕捉到了那个标记，无意识地吐出几个字。

通往“深井”——那个“蜂巢”计划核心实验室，也是她痛苦根源之地的大门，竟然就在零号肆虐的隧道尽头，被它狂暴的攻击意外暴露了出来！

零号似乎也被这突然出现的金属结构吸引了注意力，它那巨大的“茧”微微转动，猩红的光源扫过闸门上的蓝鸟标记，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那停滞中，似乎带着一丝源自本能的…困惑？甚至是…恐惧？

但这点停滞转瞬即逝！零号很快被更强烈的破坏欲支配，巨大的液压钳高高举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砸向那扇暴露出来的合金闸门！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隧道如同发生了十级地震！陈默抱着莫小雨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抛飞出去！合金闸门在零号的狂暴攻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门体向内凹陷出一个恐怖的深坑，边缘的密封结构破裂，露出后面更加深邃的黑暗！同时，闸门上方和周围的岩层在剧烈的震动下，如同被抽掉了基石般，开始大面积、连锁反应式地崩塌！巨大的岩石混合着浑浊的地下水，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零号庞大的身躯被崩塌的巨石砸中，发出痛苦的咆哮，暂时被掩埋在一片混乱的落石和泥浆之中。

生路？死路？通往真相核心的“深井”入口被强行打开，却也引发了毁灭性的坍塌！冰冷浑浊的地下水如同决堤般从裂缝中汹涌喷出，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陈默挣扎着从冰冷的泥水中站起，紧紧抱住昏迷的莫小雨。他看了一眼被巨石暂时压制的零号，又看了一眼那扇扭曲变形、露出黑暗缝隙的合金闸门。闸门后，是父亲笔记中记载的“深井”，是“蜂巢”的起源之地，也是莫小雨所有痛苦的开端。

身后，是即将挣脱束缚的零号怪物和汹涌上涨的冰冷洪水。

前方，是未知的深渊和尘封的真相。

没有选择。陈默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泥浆，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他不再犹豫，背着莫小雨，义无反顾地冲向那道被强行撕裂开的、通往地狱核心的缝隙。冰冷的洪水迅速漫过他的脚踝、膝盖…星港市的地脉深处，最后的熔岩裂隙已然张开，吞噬着逃亡者，也吞噬着追寻真相的最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