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茧中低语

手术室内，时间仿佛被冻结在无影灯冰冷的锥形光柱下。空气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心跳监测器规律却令人屏息的嘀嗒声，以及主刀医生每一次细微操作时，精密器械与组织接触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陈默的意识在神经抑制剂营造的迷雾边缘沉浮。他能模糊感知到左臂深处传来的并非锐痛，而是一种奇异的、被剥离的牵拉感。每一次牵拉，都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枷锁被撬动的微颤。视野边缘的监控屏幕上，三维扫描图像实时更新——那几枚深嵌在臂骨与神经丛中的、如同活物般延伸着能量触须的金属碎片，在莫小雨竭力维持的纯净湛蓝谐振场束缚下，其活跃的能量光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收缩。它们挣扎着，如同被钉在琥珀中的毒虫，却无法挣脱那源自“锚点”特质与父亲遗留智慧共同编织的牢笼。

主刀医生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透过高倍显微目镜，凝聚成一个绝对专注的点。显微钳的尖端如同最灵巧的指尖，在实时扫描的精确导航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在蓝光映衬下如同发亮蛛网的神经束和搏动的血管。每一次下探、每一次夹取，都精准到微米级别。

“碎片A-1，接触…剥离中…阻力微弱…清除！”医生沉稳的声音打破寂静，第一枚边缘带着细微生物质感的暗沉金属碎片被轻柔取出，放入特制的磁约束容器中，瞬间被强磁场锁定，其表面最后一丝微弱的能量光泽彻底熄灭。

莫小雨的呼吸愈发急促，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汇聚成流，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戴着传感手套的双手微微颤抖，维持着那微妙的精神频率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次碎片的剥离，都像从她自身的神经上撕扯下一部分，那碎片残留的、属于“母巢”的冰冷恶意，如同细微的冰针，顺着谐振的链接反向刺痛她的意识。但她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盯着屏幕上代表谐振场稳定度的蓝色光柱，不敢有丝毫松懈。

“碎片B-3…位置刁钻，靠近桡神经深支…分离血管…小心…”

“碎片C-2…有能量根须深入骨膜…需微震荡剥离…”

“最后一块…D-1…紧贴尺神经主束和肱动脉交叉点…”

手术在令人窒息的专注中推进。每一枚碎片的成功移除，都伴随着陈默左臂深处传来的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当最后一枚、也是嵌入最深、触须最活跃的碎片D-1被主刀医生用极其精妙的震荡剥离技术完整取出，并投入磁约束容器时，整个医疗舱内紧绷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松弛了一瞬。

“所有活性碎片移除完毕！神经束完整！血管无损伤！”医生长舒一口气，声音带着疲惫的振奋。

束缚带被解开。陈默尝试着动了动左手的手指。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热泪盈眶的流畅感传递到大脑！虽然肌肉因长期代偿和手术牵拉而酸痛无力，神经末梢残留着些许针刺般的异感，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麻痹、僵硬和被窥视操控的恐怖枷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属于自己身体的掌控感！

莫小雨如释重负地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喘息，传感手套的连接线无力垂下，手腕上的八音盒装置蓝光黯淡，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陈默挣扎着坐起身，伸出刚刚摆脱束缚的左手，紧紧握住了莫小雨冰凉颤抖的手。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彼此付出的感激在沉默中汹涌流淌。

隼一直站在主控台前，冷静地监控着整个过程。此刻，她才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两人，眼神依旧锐利，但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手术很成功，上校。但清除只是第一步。你体内的神经束被长期污染和侵蚀，需要时间恢复和复健。小雨的精神力透支严重，也需要静养。而‘母巢’…”她的声音转冷，“它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定位节点和潜在控制端口，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调出主屏幕，上面是星港市的实时卫星地图和复杂的信号流分析图。“就在碎片被清除的瞬间，我们捕捉到一股极其强大、跨越物理界限的神经脉冲，从星港市地底深处的一个未知坐标爆发，瞬间扫过全城！它在寻找替代品，或者在…唤醒什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医疗舱的门被急促敲响。一个年轻的“蓝鸟”技术员脸色凝重地冲了进来：“组长！范博士那边…情况不对！”

隼眉头一拧，立刻调出另一个监控画面。画面显示的是基地深处的核心实验室。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者——范博士，正背对着摄像头，站在主分析台前。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屏幕上，赫然是莫小雨带来的加密硬盘中被破解的关于“蜂巢”神经架构的核心数据流！

“范博士？你在做什么？”隼通过内部通讯沉声问道。

范博士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如同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他缓缓地、以一种不自然的顿挫感转过身。当他的脸暴露在监控下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范博士的双眼布满血丝，瞳孔极度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眼神空洞、呆滞，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非人的专注。他的嘴角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非自主的方式向上抽动着，像是在努力模仿一个微笑，却只显露出肌肉的痉挛。

“在…学习…”范博士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完全失去了他平日温和儒雅的语调，带着一种电子合成般的诡异质感，“‘茧’…数据…很…重要…需要…上传…给…‘母体’…”他一边说着，一边僵硬地抬起手，试图去触碰一个物理隔离的数据上传端口！

“阻止他！他被深层神经劫持了！”隼厉声下令！实验室内的安保系统瞬间启动，无形的力场屏障在范博士和数据端口之间生成！同时，两名穿着蓝色制服的守卫快速冲入实验室！

范博士对逼近的守卫视若无睹，他那双空洞得可怕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茧’…自愿者…转化…是…进化…钥匙…就在…”

突然，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不——！滚出…我的…脑子——！”这声嘶吼充满了人类意识的绝望挣扎！

但这挣扎只持续了不到一秒。范博士的身体骤然僵直，所有的痛苦表情瞬间消失，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和空洞。他抬起头，那双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如同两潭死水，直勾勾地“看”向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嘴角再次咧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弧度。

“反抗…无效。”那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彻底取代了范博士的人格，“‘茧’项目…数据…已…上传…部分。目标…锚点…必须…回收。清除…障碍…”

话音未落，整个蓝鸟基地骤然响起刺耳的、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闪烁！

“警报！外部防御屏障遭受高强度定向能量冲击！A区通道检测到未知生物信号！能量读数…与港口仓库的生物机械体高度吻合！”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母巢”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它利用范博士作为跳板，不仅窃取了部分关键数据，更是直接锁定了基地的位置！甚至可能调用了港口那些失败实验品的升级版本！

“启动基地一级防御协议！所有非战斗人员进入核心避难区！”隼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她的目光转向刚刚经历手术、脸色依旧苍白的陈默和莫小雨，“你们！立刻去装备室！拿上你们需要的东西！基地有紧急撤离通道！我们挡不了多久！”

陈默挣扎着下床，虽然左臂依旧虚弱，但新生的力量感支撑着他。他看向莫小雨。莫小雨深吸一口气，抹去额头的汗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小心地将那个能量耗尽的八音盒装置重新戴在手腕上，拿起装有父亲硬盘的背包。

“范博士最后挣扎时说的…‘茧’…自愿者…钥匙…”莫小雨的声音低沉而急促，“父亲的数据里，一定有更深的线索！我们必须活着出去，找到它！”

基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金属墙壁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能量武器击中屏障的爆炸声。刺耳的警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非人嘶吼交织在一起，如同末日的序曲。

陈默和莫小雨互相搀扶着，冲出医疗舱，冲向硝烟弥漫的未知战场。身后，是蓝鸟基地战士奋起抵抗的怒吼和能量武器交织的火网。前方，是“母巢”狰狞的爪牙和深不见底的黑暗。范博士那空洞的眼神和冰冷的电子音如同诅咒般在他们脑海中回荡。“茧”的秘密，“钥匙”的含义，如同沉重的枷锁，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之光。

星港市的地底庇护所，已然变成新的血肉熔炉。而这场为了自由与未来的逃亡，才刚刚拉开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