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梦见被红色卡车碾死的瞬间惊醒。
当天放学,那辆红色卡车真的擦着他撞飞了早餐摊。
“我靠!你昨晚梦见这个了?”同桌陈浩瞪圆眼睛。
周游开始疯狂记录梦境:彩票号码、考试答案、暗恋女孩的心思……
直到高考前夜,他梦见整张物理卷子。
最后一道大题却模糊不清。
考场上他疯狂答题,翻到最后一页时愣住了——
那道题的位置印着五个字:请考生发挥。
大学报到处,校花突然拽住他衣角:“周游同学……”
她耳尖泛红的样子,和梦里一模一样。
周游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薄薄的棉质背心,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滑腻而惊悸的触感。手指下意识地死死揪着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发白,几乎要将那粗糙的布料扯破。
眼前,那一片巨大、狰狞、铺天盖地的血红色,如同刚刚凝固的油漆,还顽固地占据着他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轮胎。巨大的、带着湿泥和冰冷死亡气息的卡车轮胎。
就在刚才,在梦里,它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带着无可抗拒的沉重和碾压一切的势头,向他当头砸下!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在那种恐怖重量下碎裂的脆响,能“感觉”到生命被瞬间挤爆、碾成肉泥的冰冷触感。那种绝望的窒息感,此刻还死死扼着他的喉咙。
窗外,天刚蒙蒙亮,一种介于墨蓝和鱼肚白之间的混沌颜色。几缕清冷的晨光,艰难地透过老旧铝合金窗框上积着灰尘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斑。楼下小区里传来几声零星的、带着睡意的鸟叫,远处马路上隐隐约约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安静。
可周游的心,却像被那噩梦中的轮胎狠狠碾过,一片狼藉,只剩下冰冷黏腻的恐惧余烬。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掌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假的…是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特别逼真、特别倒霉的噩梦而已。可那轮胎碾压下来的瞬间,身体被彻底粉碎的冰冷触感,真实得让他无法仅仅用“噩梦”两个字来安慰自己。
那感觉,烙印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对初三(7)班的大多数学生而言,如同解放的号角。教室里瞬间被一种混杂着解脱和亢奋的嘈杂填满。书本、试卷被胡乱地塞进书包,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此起彼伏,兴奋的交谈声如同煮沸的开水,在闷热的空气中翻滚。
“快走快走!网吧占座!”
“浩哥,昨天那本《星辰变》你看到第几章了?萧炎也太猛了吧!”
“啧,作业抄完了没?借我看看数学最后两道大题!”
周游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他慢吞吞地将物理课本和几本厚厚的习题集塞进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里。那场清晨的噩梦,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一整天,让所有的公式和单词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同桌陈浩,一个剃着板寸、精力旺盛得仿佛永远用不完的男生,早已收拾停当,单肩挎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着周游的桌面。
“喂,游子,磨蹭啥呢?再晚点‘老地方’的机子可就全没了!今天哥带你飞,保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五杀’!”陈浩的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咋呼劲儿,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喧闹。
周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今天真不行,浩子。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沉。”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陈浩探究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
陈浩狐疑地凑近,盯着周游明显有些苍白的脸和眼下淡淡的青黑色:“哟,瞅瞅你这脸色,跟见了鬼似的。真不去?”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下次,下次一定。”周游的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行吧行吧,学霸的世界咱不懂。”陈浩夸张地耸耸肩,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那我先溜了,你自个儿慢慢‘头沉’去吧!”他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教室。
周游这才背上书包,随着最后稀稀拉拉的人流走出教学楼。夕阳的光线依旧有些刺眼,给校园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空气中浮动着初夏草木蒸腾出的湿润气息。他走出校门,习惯性地沿着那条熟悉的、两旁栽种着高大梧桐树的街道往家走。这条街临近一个老旧居民区,下午放学时分总是格外拥挤。各种小摊贩沿着人行道排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铃铛声、汽车不耐烦的鸣笛声,混杂着食物的油烟气息,构成了一幅喧嚣而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画卷。
周游低着头,尽量贴着人行道里侧走,脑子里还是那挥之不去的红色轮胎。就在他经过一个生意火爆的早餐摊时——那摊子早上卖豆浆油条,下午就改卖些炸串和关东煮,油腻的铁板在炉子上滋滋作响,散发出浓烈的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异变陡生!
一阵极其刺耳、仿佛要撕裂耳膜的橡胶摩擦地面的尖啸声,毫无征兆地从身后炸响!
“吱嘎——!!!”
那声音尖锐得能直接扎进人的脑髓!
周游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感,像冰冷的电流瞬间贯通了他的脊椎!那梦中的冰冷触感和碾压感,排山倒海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烙印在肌肉深处的、绝望的求生本能,猛地向旁边的人行道内侧——也就是那早餐摊油腻腻的操作台后面——狠狠扑了过去!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恐惧之手狠狠推了一把!
就在他扑倒的瞬间,一股裹挟着灼热气流和浓烈橡胶焦糊味的狂风,裹挟着巨大的阴影,贴着他的后背、擦着他飞扬起来的书包带子,呼啸着掠过!
“砰!!轰隆——哗啦啦!!!”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那辆失控的、巨大的、如同钢铁怪兽般的红色重型卡车,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狠狠地撞飞了周游刚才站立位置前方几米处的那个早餐摊!
周游重重地摔在油腻湿滑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只是本能地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护住头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早餐摊瞬间解体!油腻的铁皮炉子、装着滚烫汤水的铁桶、成摞的塑料凳子、插满竹签的炸串架子……所有的一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砸碎、抛起,又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飞溅!滚烫的油汤、碎裂的玻璃、断裂的竹签、飞散的食材……像一场灾难性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周围的地面、墙壁、以及不幸被波及的行人身上!
“啊——!”
“我的摊子!!”
“救命啊!”
“撞死人啦!!”
惊恐万状的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市井喧嚣,像无数把利刃刺破了黄昏的宁静。尘土、油烟、破碎物的碎屑混合在一起,弥漫开来,形成一片呛人的灰雾。
周游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灰尘和混乱的人群缝隙,死死地看向那辆肇事的卡车。
巨大的车身斜着停在路中央,车头扭曲变形,狰狞地镶嵌着早餐摊的残骸碎片。挡风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驾驶室里的司机似乎也撞懵了,一动不动。
而最刺眼的,是那巨大的轮胎。沾满了新鲜的湿泥、碾压过无数杂物留下的污渍,还有……那冰冷、坚硬、象征着绝对力量和毁灭的轮廓。
暗红色的车身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光泽。
和他梦里那个将他碾碎的轮胎,一模一样!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比恐惧更强烈、更荒诞、更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那不是梦!那不是巧合!他“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
“周游!周游!!”一个熟悉而惊恐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声浪,冲到了他身边。
是陈浩!
他不知为何去而复返,此刻脸上全无平日的嬉皮笑脸,只剩下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一把抓住周游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没事吧?!操!操!吓死老子了!你刚才……你刚才……”
陈浩语无伦次,目光死死盯在周游苍白失血、沾着灰尘和油污的脸上,又猛地转向那辆肇事的红色卡车,再转回周游的脸,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你…你他妈……”陈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了某种惊世骇俗秘密的颤音,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昨晚梦见这个了?!是不是?!是不是梦见这辆该死的红车了?!!”
周游被他摇晃着,脑子里一片轰鸣。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点了点头。每一个点头的动作,都像是在确认一个颠覆他整个世界的、冰冷而荒诞的事实。
陈浩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抓着周游肩膀的手无意识地又紧了几分,仿佛想确认眼前这个死里逃生的同桌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
晚上十一点半。
狭小的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老旧石英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规律而清晰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窗外城市的灯火被厚重的深蓝色窗帘隔绝了大半,只从缝隙里透进几丝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书桌和床铺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纸张的油墨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厨房飘来的消毒水气味。
周游没有开灯。他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膝盖上摊开着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封皮是深蓝色的,像此刻窗外的夜空。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支中性笔,笔尖悬在摊开的第一页纸上方,微微颤抖着。
笔记本的扉页,他用一种近乎刻入纸背的力道,写下了两个大字:
**梦录**
墨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浓重、深刻。
白天那场生死一线的车祸,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刺耳的刹车尖叫、擦身而过的灼热气流、冰冷巨大的红色轮胎、飞溅的油条和滚烫的汤水、陈浩那惊骇欲绝的质问……以及那无法否认、无法逃避的预兆。
那个梦,不是偶然!不是巧合!它提前警告了他!
这个念头像疯狂的藤蔓,在他脑海里疯狂滋长,缠绕着每一个角落,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如果……如果梦境真的能预见未来?甚至……如果能控制它?如果能主动在梦里“看到”或者“创造”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想法一旦冒头,就再也无法遏制。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鼓噪。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稍稍压下了那股燥热。
他不再犹豫。笔尖重重落下,在第一页顶端写下日期和时间。然后,他开始用最工整、最仔细的字迹,记录下清晨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噩梦:
**X年X月X日凌晨约5点**
**噩梦:放学路上,巨大红色卡车失控撞来,轮胎碾压……惊醒。极度恐惧,浑身冷汗。预感极其不祥。**
写完这一行,他停了一下,盯着“预感极其不祥”那几个字,指尖划过纸面,仿佛还能感受到梦中那冰冷的死亡触感。然后,他翻过一页,笔尖再次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欲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开始写下他此刻最渴望、最具体、最触手可及的“目标”:
**尝试目标:**
**1.明天物理随堂小测,最后一道大题(电磁感应综合应用)的完整解题过程和答案。**
**2.陈浩藏在书包最里层夹袋的那本《星辰变》小说,最新看到的那一页(第317页)中间一段描写主角顿悟的关键句子是什么?**
**3.隔壁班林薇(穿浅蓝色连衣裙,马尾辫,有酒窝)……她明天课间操后,会和谁一起走去小卖部?会买什么饮料?(重点:她会不会主动和谁说话?)**
写下林薇的名字时,周游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烫。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酒窝的女孩,像一缕初夏的微风,悄无声息地拂过他兵荒马乱的初三生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字迹却不由自主地变得稍微潦草了一点。
写完这些,他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蕴藏着无尽宝藏和危险的潘多拉魔盒。他关掉台灯,房间里彻底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他摸索着躺下,拉过薄被盖到胸口。
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那恐怖的红色轮胎,而是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小说里奇诡的星辰世界、还有林薇浅笑时微微弯起的眼睛。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像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唯一的光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勾勒、祈求:
“物理大题…电磁感应…切割磁感线…安培力方向……步骤…答案…”
“《星辰变》…第317页…中间那一段…主角领悟了什么……”
“林薇…明天…课间操后…和谁?买什么?会不会…主动说话……”
意识在极度的亢奋和强行的自我暗示中,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渐渐沉入一片混沌模糊的边界。
***
第二天上午,物理课。
教室里的气氛因为突如其来的小测而显得有些凝重。头顶的老式吊扇卖力地旋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搅动着沉闷的空气,却吹不散试卷油墨的味道和学生们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周游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斜射进来,在他摊开的试卷上投下一小块明亮的光斑。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眼底带着浓重的乌青,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他迫不及待地翻到试卷最后一面,目光急切地扫向那道电磁感应的综合大题。
只看了一眼,他亢奋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沉了下去。
题目…完全不一样!
不是他昨晚在意识边缘拼命勾勒、祈祷梦到的那个经典模型!题型相似,都是线圈切割磁感线,但具体条件、给出的参数、甚至最后要求求解的物理量,全都变了!最关键的是,这道题涉及到了一个他只在参考书角落里扫过一眼、老师根本没重点讲的冷门推论——楞次定律在旋转切割中的能量转化表述!
周游的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他昨晚在“梦录”里写下的,是他自以为会考、也是他相对熟悉的那种题目。而眼前这道题,像一道冰冷的铁闸,将他试图通过控梦作弊的侥幸心理彻底碾碎。
他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笔尖悬在答题区上方,微微颤抖着。脑子里一片混乱,昨晚默念的那些“步骤”和“答案”此刻变得无比可笑。他只能凭着残存的记忆和模糊的理解,硬着头皮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题过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游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偷偷抬眼瞥了一下讲台。
班主任兼物理老师张建国,一个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以严厉和不苟言笑著称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在讲台前来回踱步。他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学生。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周游这边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周游的心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装作在认真演算,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终于熬到交卷。周游几乎是最后一个把试卷放到讲台上的,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刚回到座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张老师那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清嗓声:“咳咳。”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到讲台。
张建国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试卷,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试卷上的名字,然后抬起眼,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周游身上。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平静得像深潭,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周游同学,”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一个角落,“你最后这道大题,解题思路…很有‘创造性’啊。”
他顿了顿,拿起红笔,在试卷上某个位置用力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叉,那鲜红的颜色在白色的试卷上刺眼无比。
“可惜,物理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不是靠异想天开就能拿分的。”张老师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周游的心上,“有些同学,心思还是要用在正道上。总想着走什么捷径、搞些虚无缥缈的花样,最终耽误的,是自己。”
他放下周游的试卷,目光扫过全班,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记住,知识,没有捷径。脚踏实地,才是根本。”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周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火辣辣地烧着,一直烧到耳根。他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课桌抽屉里。同桌陈浩偷偷瞄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同情,有疑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橡皮推到了周游手边。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周游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逃离了那片让他窒息的空间和那些针扎似的目光。他冲进厕所,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脸上的滚烫和心头的羞耻。
控梦…预见未来?周游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水珠、眼神狼狈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第一次主动尝试,就换来张老师那番毫不留情的敲打和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叉。这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
***
午休时间,周游没去食堂,一个人趴在课桌上,脸埋在臂弯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出去吃饭或者活动了,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还在座位上。
陈浩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肉夹馍和一罐冰镇可乐,“哐当”一声放在周游的课桌上,自己则大大咧咧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喂,游子,别装死!”陈浩用胳膊肘捅了捅周游,“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张老头的话当放屁就完了,至于嘛你!”
周游闷闷地抬起头,眼睛有点发红,没精打采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没动。
“喏,你最爱的加青椒加辣的。”陈浩把其中一个肉夹馍又往周游面前推了推,然后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脸上带着十二分的好奇,“说真的,哥们儿,昨晚…你真梦见那辆红卡车了?不是蒙我的?”
周游沉默了几秒,拿起肉夹馍,狠狠咬了一大口,香辣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稍微驱散了一点心头的阴霾。他咽下食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靠!神了!”陈浩一拍大腿,眼睛放光,声音又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点,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左右看了看,才继续用气声说道:“那你早上物理测验前,神神叨叨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啥呢?该不会是想……”他做了个“做梦”的口型,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梦见考题?”
周游的脸又有点发热,但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结果…你也看到了。驴唇不对马嘴,还被张老师……”
“嗨!”陈浩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第一次嘛!失败是成功他妈!你看你那车祸梦不就准了?这说明啥?说明你这‘能力’绝对是真的!只是还不熟练!”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你昨晚还梦见啥了?快说说!有没有梦见彩票号码?或者…嘿嘿,咱们年级哪个校花的秘密?”
周游被他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心情倒是真的轻松了一点。他白了陈浩一眼:“想什么呢!我就…就试了几个别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书包里掏出了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翻到昨晚写下“尝试目标”的那一页,指给陈浩看。
陈浩凑过去,眼睛瞪得溜圆,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陈浩藏在书包最里层夹袋的那本《星辰变》小说,最新看到的那一页(第317页)中间一段描写主角顿悟的关键句子是什么?”
念完,陈浩猛地抬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周游:“卧槽!你真梦这个了?!”
周游点点头,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看着他:“所以…是什么?准不准?”
陈浩二话不说,立刻把自己的书包从桌肚里拽出来,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翻到最里层一个极其隐蔽的夹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包着数学书封皮的小说。他哗啦啦地翻到第317页,目光飞快地扫过中间部分,然后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像是想笑又强忍着。
“咳咳,”陈浩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夸张的、抑扬顿挫的朗诵腔调念道:“‘那一刻,秦羽只觉泥丸宫中轰然炸响,仿佛有无尽星光自混沌中开辟,体内那原本滞涩的星辰之力,竟如百川归海,循着玄奥莫测的轨迹奔涌不息,瞬间冲开了困扰他许久的‘璇玑’关隘!’——是这句不?”
周游赶紧凑过去看,果然,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找到了陈浩念的那段。一字不差!他昨晚在“梦录”里写下的目标,关于陈浩小说的这一条,竟然完全应验了!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预言,但细节如此精准!
“是这句!”周游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哈哈哈哈哈!”陈浩忍不住大笑起来,用力拍着周游的肩膀,“行啊你小子!神棍啊!连我看哪一页哪一句都梦得准准的!这能力牛逼!”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挤眉弄眼地指着笔记本下面一行字:“那…这个呢?隔壁班林薇?梦见啥了?她明天课间操后跟谁走?买啥饮料?主动跟谁说话了没?”
周游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一把抢回笔记本合上,塞进书包最底层,语无伦次:“这个…这个还没验证!别瞎说!”
陈浩看他窘迫的样子,笑得更大声了,引来远处几个同学的侧目。
行行行,不说不说。”陈浩好不容易止住笑,把冰镇可乐塞到周游手里,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不过游子,哥们儿跟你说真的,你这‘做梦’的本事,有点邪门,但好像…真有点门道!车祸那次是救命,小说这次是细节。物理题没蒙对,可能是你‘功力’还不到家,或者…张老头临时换题了?”他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分析,“我觉得,有搞头!值得深入研究!”
周游握着冰凉的可乐罐,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心底那被张老师一盆冷水浇灭的、名为“控梦”的火苗,在陈浩这咋咋呼呼的肯定和小说细节应验的刺激下,又顽强地、微弱地重新燃烧起来。
也许…真的不是妄想?只是需要…更多的练习?更明确的目标?或者,更深的“梦”?
***
深夜。万籁俱寂。
窗外,一轮清冷的弯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穿过窗玻璃,在周游卧室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而静谧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地舞动。书桌上,那个深蓝色的《梦录》笔记本静静地摊开着,翻在崭新的一页。
周游平躺在床上,薄被盖到胸口。他闭着眼睛,呼吸刻意调整得绵长而均匀,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将白天物理测验的挫败、张老师严厉的话语、陈浩咋咋呼呼的鼓励、还有林薇浅笑的酒窝……都一点点剥离出去。
他需要更深的“梦”。需要更清晰的“看见”。
脑海中,不再聚焦于具体的考试题目或生活琐事。一个更大胆、更模糊、却也更让他心潮澎湃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萤火,开始盘旋——力量。一种超越现实束缚的力量。
这个念头,源于白天课间休息时,他在陈浩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星辰变》扉页上,看到的一幅手绘的、线条歪歪扭扭的插图。那图画的似乎是一个人盘膝而坐,身体内部勾勒着一些纵横交错、闪烁着微光的线路,旁边还潦草地标注着“星辰之力运转周天图”几个字。
当时陈浩还得意洋洋地吹嘘:“看见没?这叫‘内视’!修仙第一步!牛逼吧?”虽然周游知道那不过是小说里的虚构,但“内视”、“周天运转”、“星辰之力”这些词语,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此刻,在寂静的深夜,这些词语再次浮现。
如果能…如果能像书里那样…看到自己身体里面的“力量”?或者…得到那种玄妙力量的指引?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意识深处漾开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
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摒弃杂念。意识像沉入一片温暖而粘稠的深水,缓缓下沉。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勾勒、描摹:
身体…内部…光芒…流动的线…像星辰的轨迹…温暖…充盈…玄奥的图案…指引…力量的源头…
想象越来越专注。渐渐地,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开始滋生。仿佛在意识的最深处,在那片混沌的黑暗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凝聚、成形。不再是具体的文字或画面,而是一种模糊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感觉”。
就在这感觉越来越清晰,几乎要触摸到某种无形轮廓的临界点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周游的脑海深处响起!
紧接着,在那片由意念构筑的、模糊的“内视”光影边缘,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一个极其淡薄的影子!
那是一个人影的轮廓,极其模糊,仿佛由最稀薄的烟雾凝聚而成,随时会消散在意识的背景里。看不清面容,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人似乎穿着一件样式古朴的宽大白袍。白袍的轮廓在周游意念的“注视”下微微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
就在周游的心跳因为这突兀出现的幻影而骤然漏跳一拍,试图集中意念“看清”更多时——
那白袍人影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头部的位置,极其轻微地侧了侧。然后,一个模糊到几乎无法分辨、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和奇异穿透力的音节,如同直接烙印在周游的灵魂之上,幽幽响起:
“…墟…”
音节短促,飘渺,带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奇异质感,仿佛来自亘古的叹息。
就在这个音节响起的瞬间!
周游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狠狠刺了一下!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猛地袭来!眼前骤然一黑,那片刚刚凝聚的模糊光影和那白袍的轮廓瞬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崩解消散!
“呃!”
周游闷哼一声,猛地从那种半沉入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房间里依旧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在地板上流淌。
刚才那是什么?!
那个白袍的影子?那个冰冷的音节?“墟”?这是什么意思?是幻觉?还是…他触碰到了一点…真实?
周游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他大口喘着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寒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刚才意识深处那诡异的一幕——模糊的白袍轮廓,冰冷刺骨的音节——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神经末梢。
不是梦!那种被窥视、被冰冷力量刺穿的战栗感,真实得可怕!
他几乎是扑到书桌前,手指因为激动和残留的惊悸而微微颤抖,摸索着按亮了台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床边的黑暗,也照亮了摊开的《梦录》笔记本。
他抓起笔,笔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纸页,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记录冲动,在最新一页上飞快地书写,字迹因为手的颤抖而显得凌乱不堪:
**X年X月X日深夜**
**尝试目标:内视?力量?星辰运转?(意念模糊引导)**
**异常现象:意识深处出现极度模糊的白袍人影轮廓!极其短暂!无法看清细节!**
**伴随异响:一个音节!冰冷!直接烙印在意识里!发音类似——“墟”!**
**感受:被窥视!意识被冰冷力量穿刺!巨大恐惧!瞬间惊醒!**
**疑问:幻觉?深层潜意识干扰?还是……接触到了某种未知存在?(白袍人是谁?“墟”何意?)**
写完最后一个问号,周游的笔尖顿住,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眼底尚未散去的惊悸。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颈后靠近颈椎根部的位置。那里,刚才被那冰冷音节“刺中”的地方,此刻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麻痒感。像是有微弱的电流在那里持续流过,又像是什么无形的烙印正在皮肤下悄然成形。
这感觉…前所未有。
周游的目光再次投向摊开的《梦录》,那关于“白袍人”和“墟”的记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股更加灼热、更加难以遏制的火焰却在熊熊燃烧。
那不再是预知彩票、考试答案或者女孩心思的小打小闹。
他触碰到了……门!
一扇隐藏在梦境最深处、通往某个无法想象的、冰冷而古老世界的门!
那白袍的虚影,如同一个来自亘古的谜题,静静地悬浮在意识残留的黑暗中。门后的世界,是仙缘?还是……无法回头的绝境深渊?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无声地流淌在地板上,将周游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摇曳。那残留的麻痒感,如同无声的烙印,在颈后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