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很凉,李小小的手指头冻得发红。
他蹲在路边,将湿漉漉的鹅卵石一颗一颗排开,嘴里念念有词:“一颗,两颗,三颗…”数到第九课时,他的目光微微向右瞥——那第十颗鹅卵石扁扁的,像是一块烧饼。李小小最爱烧饼,于是他跳过了九,飞快地念出了十,然后抿了抿嘴,旁若无事。
“多数一遍,就离道远一里。”
李山的声音从李小小的背后传来,慢悠悠的,像一缕烟飘进李小小的耳朵里,那“小烧饼”也应声掉回溪水里,“扑通”一声,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他的裤脚。
他扭过头,看见李山正倚着一棵老松树,树下之人那宽大灰白的道袍被风吹得鼓起,仿佛要带着那人随风而去;老人的眼睛半睁半闭,嘴角却噙着一点笑,像是早已看破一切。
“可阿爷,”李小小不服气地嘟囔着:“你不是说过道无处不在吗,既然到处都是道,那么多走一里少走一里又有什么关系啊?”
李山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松针簌簌落下,有几个掉在了李小小的脑袋上,痒痒的。
“但是咱还得走上十万八千里。”
李小小眨了眨眼,没听懂,但他觉得阿爷的话总是藏着什么,就好像溪水底下的石头,得摸一摸才知道是圆的还是扁的。于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排成一排的石头,忽然觉得它们像一条长长的路,从溪边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那头。
“阿爷,我们真的要去山上吗?李小小问。”
这次李山没有回答,只是慢悠悠地迈开步子,布鞋踏在湿润的泥土上,没有一点声响。李小小赶紧爬过来,小跑着跟上,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他向前走着,回头看了看那一排石头,忽然发现——
在这个视角,那第九颗和第十颗,是一个模样。
溪水弯了又直,直了又弯。弯弯绕绕连续不断。当溪水流过第九个弯时,李小小再看远处的山时,心生疑惑,忽然就站住了。
“阿爷!”他拽了拽李山的袖子,小手指向远处:“山是什么?”
面对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李山只是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天边浮着一抹青灰色的轮廓,像半片没磨好的砚台,边缘被云咬的毛毛糙糙。
“你问你看见的那个?”李山把拂尘往胳膊肘一拐:“那个是别人眼中的山。”
李小小眨巴眨巴眼睛:“那阿爷眼里的山呐?”
“我眼中的山啊,”李山思索着:“应该是一块走累了的大石头。”
李小小“噗嗤”笑出声来,鼻尖上的泥巴渣子也掉了下来:“石头怎么会累?”
“你瞧那水里的鹅卵石,”李山用拂尘指了指:“它们本来也有棱角,但是走了千万里水路,就累圆了。”
孩子蹲下来盯着溪水看,阳光打在水面,将石头的影子投在沙底,晃晃悠悠的,像许多个小月亮。
“那我们的山…”孩子忽然抬头:“它走了多远才累成那样的?”
李山笑了起来,皱纹里夹着松针的影子:“远到,他忘了自己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