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路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海登的靴声彻底消失后,他才敢松开攥紧的玉佩——玉髓表面还残留着对方指腹的温度,像块烧穿棉絮的炭,在他掌心里烙出红痕。
营外的血腥味淡了些,北风卷着干草屑擦过他的耳尖。
他望着索尔方向那团若隐若现的黑影,喉结动了动。
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里,确实藏着索尔暗桩的坐标。
可海登说暗桩十年前就被端了...他必须亲眼确认。
裹紧披风时,他的指尖触到腰间那把短刀——是今早帮厨的老妇塞给他的,说“夜里走草径防狼”。
此刻刀鞘磨着大腿,倒像在替他数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他弯下腰,沿着栅栏根的阴影挪向营门。
变故来得比他数到第十下还快。
先是一声闷哼,像重物砸在草垛上。
路路的脚步顿住,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接着是金属擦过皮革的轻响,很近,就在左侧三步外的柴堆后。
他刚要退进阴影,便听见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啸,混着粗哑的喊杀:“左边第三个帐篷!
活要见人,死——“
话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掐断的风箱。
路路贴着墙根滑坐下去,后背抵着冰凉的木栅,眼睁睁看着月光下翻涌的黑影。
七八个裹着绿领巾的人从四面八方窜出,腰间短刀的寒光比月色更亮。
他们砍翻两个巡逻的守卫,其中一个高个刺客踹开帐篷门,刀尖挑起里面的铺盖:“不在这儿!”
“找王子!”为首的刺客扯开嗓子,声音像生锈的铜锣,“公爵说了,交出路路·罗尼,赏百枚金狮币!”
路路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望着刺客们踹翻的陶罐在地上滚,望着守卫的血溅在草叶上凝成黑珠,望着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只要其中一个刺客偏头,就能看见墙根下这个缩成一团的“马夫”。
他的手指扣住短刀刀柄。
母亲说过,王子的血该流在王座前,不是草堆里。
可此刻他的膝盖在抖,喉咙发紧,连拔刀的力气都要借来。
当那个高个刺客提着带血的刀逼近时,他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我在这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别杀他们。”
“路路!”
这声低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路路猛地转头,看见柴堆后转出个穿灰布短打的身影——那道从左眉骨贯到下颌的伤疤,那截总是松着一颗纽扣的领口,是西罗,王都地牢里替他挡过鞭子的西罗!
西罗冲过来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别信他们!
公爵半年前就死了,这是假的!“
“放屁!”高个刺客的刀尖抵住西罗后颈,“你算哪根葱——”
“我是他的影子。”西罗没回头,眼睛却紧盯着路路,“当年在玫瑰巷,你替被抢钱的老妇出头,是谁把你塞进酒桶?
在圣德学院,你被人堵在茅房,是谁用粪勺敲破那小子的头?“
路路的瞳孔骤缩。
那些他以为被血和逃亡冲散的碎片突然涌上来:酒桶里发酵的麦香,粪勺砸在颅骨上的闷响,还有西罗凑在他耳边说“小殿下,要哭等出了巷子”时,温热的吐息。
“带他走!”西罗突然发力将路路推向身后,后背重重撞在刺客刀脊上,“他们要的是活口,不敢现在杀我!”
高个刺客的刀颤了颤,终究没往下压。
路路望着西罗绷紧的肩线,望着他伤疤里渗出来的血珠,突然想起王宫里那只替幼猫挡狗的老橘猫——明明自己也在发抖,却把毛炸得像团火。
“跟我走。”西罗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茧磨得他生疼,“去秘密房间,我有话要说。”
秘密房间在马厩最里侧的草堆下。
西罗掀开伪装的木板,推他进去时,路路撞在墙上的羊皮地图,灰尘扑了他一脸。
等西罗点起油灯,他才看清墙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红枫河的浅滩,索尔的教堂尖顶,还有用血笔圈起来的“砍丁帝国”四个字。
“砍丁要你。”西罗扯下头巾,伤疤在火光里像条狰狞的蜈蚣,“他们的皇子上个月坠马死了,需要个血统纯正的人质。
皇家魔法学院是幌子,实际要把你关在星穹塔,用你的命换罗尼割让三城。“
路路后退两步,后腰抵上装着信件的木箱。
他摸到里面的羊皮纸和封蜡——昨晚他还想写信给索尔的暗桩,求他们接应。
可此刻那些纸页在他手里发出脆响,像极了海登说的“空壳”。
“为什么帮我?”他的声音发涩,“你本可以带着赏钱远走高飞。”
西罗蹲下来拨弄火盆,火星子噼啪溅在他手背上:“当年在牢里,你把最后半块黑面包塞给我。”他抬头时,伤疤下的眼睛亮得惊人,“那面包比金狮币甜。”
窗外传来雄鸡打鸣。
路路这才发现,月光不知何时退了,窗纸上泛起鱼肚白。
他望着西罗收拾地图的背影,突然想起海登说的“快马”——或许此刻马厩外就拴着那匹要送他去红枫河的马,或许海登正坐在营部吃着热粥,等他自投罗网。
“该走了。”西罗背起包裹,“他们会以为你跟刺客跑了,我们从后墙的狗洞出去——”
“等等。”路路摸出怀里的玉佩,玉髓夹层里的坐标纸被他捏得发皱,“索尔...真的没有暗桩了?”
西罗的手顿了顿:“海登没骗你。
三年前教皇的清道夫扫过那片,最后一个联系人被吊死在教堂钟楼上。“他转身时,晨光透过窗缝照在他脸上,”但你母亲留的不止坐标。“
路路还想问,外头突然传来踢门声。
西罗猛地吹灭油灯,黑暗里他的声音像根细针:“是海登的亲卫。
走!“
两人猫着腰钻进狗洞时,路路听见营部方向传来铜铃轻响——是他昨晚摸过的那个陷阱。
而东边的天空正泛起橘色,像极了王宫里早朝时,玛丽苏王后披在肩上的织金披风。
“殿下。”西罗在洞外拽他,“海登的早餐该凉了。”
路路顿住。
他望着营部飘起的炊烟,想起海登剑柄上的蓝钻,想起对方说“天亮前能到红枫河”时眼底的暗涌。
晨风吹来,带着点粥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不知道这碗粥里,藏着的是解药,还是更毒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