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周观棋的腰弯得更低:“这位爷息怒,息怒。六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点。您看,容我俩凑凑?容我俩凑凑!”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身后的阿锦使了个眼色。
那大汉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别磨叽。”
得到默许,周观棋立刻把阿锦拉到一边,背对着那群人,用极低极快的语速说:“银子肯定没有,人他们势在必得。我跟着他们走,正好探探这‘规矩’的底!你别冲动,也别担心我。我们以灵蝶传信。”他朝阿锦飞快地挑了挑眉,“别告诉我你这‘武学奇才’连这个都不会。”
阿锦看着周观棋笃定的眼神,强压下心头的担忧,微微点了下头。
周观棋转过身,脸上又堆满了为难和惶恐:“这位爷,实在,实在凑不够啊。我俩身上拢共就二两碎银,您看……”他摊开手,露出可怜巴巴的一点银子。
那大汉眼睛一瞪,凶光毕露:“没有银子?”他贪婪的目光在周观棋和阿锦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周观棋清瘦但还算挺拔的身形上,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这不还有人吗?!把这小子给我带走,抵债!”
“这位爷,饶命啊爷。”周观棋立刻“惊慌失措”地求饶,演技逼真。
两个如狼似虎的打手跳下马,不由分说地用麻绳捆住了周观棋的双手,像拖牲口一样把他拽向远方。
太阳露出了全脸,阳光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阿锦瞳孔骤然收缩——阳光穿过周观棋的身体,在他脚下竟然没有留下丝毫影子!
阿锦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看着周观棋被粗暴地带走,为首那大汉才慢悠悠地翻身下马。他走到阿锦面前,一双三角眼带着令人作呕的审视,上下下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啧,小模样儿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他伸出两根粗黑的手指,捏起阿锦的袖口布料搓了搓,又嫌弃地丢开,“就是这手,粗了点,一看就是干粗活的命。”他朝手下扬了扬下巴,“来人,把这丫头片子送到城西织布坊去,黄五爷的织坊,正缺人手呢。”
两个打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阿锦的胳膊。
周观棋被一路押解,最终被推进了一扇沉重的、位于城内地下的黑铁大门。
门后是一条陡峭向下、弥漫着浓重霉味和血腥味的石阶。灯光昏暗,显得人不像人,反而像极了鬼魅。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排泄物和铁锈的味道,令人窒息。
一间间狭小的牢房里面挤满了人。
没有呻吟,没有哭泣,没有咒骂,没有哀嚎,只有麻木。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的牢头打开一间相对“宽松”些的牢房——里面也至少塞了十几个人。
他粗暴地将周观棋推了进去,铁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落锁。
牢房里光线更加昏暗。周观棋勉强适应后,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的面孔。
角落里,一个身材壮实、脸上带着刀疤的光头汉子正躺在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稻草的“床”上,用手臂枕着头,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斜眼看着新来的周观棋。
“嘿,新来的小子,”光头汉子懒洋洋地开口,“怎么进来的?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能犯事儿的样儿啊?”
周观棋佝偻着背,缩了缩肩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怯懦:“大,大哥,我是因为交不上银子才被带到这里来的。”
“交不上银子?”光头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坐起身,引得牢房里其他人也看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周观棋单薄的身板,眼中充满不屑。
光头汉子站起身,走到周观棋面前,带着试探,猛地用力推了他一把。
周观棋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儿摔倒在地。
光头汉子满意地咧嘴笑了,“哈哈哈,小子,就你这副小鸡崽儿似的模样,在这地牢里,没个人罩着,活不过三天。”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以后跟着大哥我混,保你少受点罪,算你小子走运。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贪婪的目光落在周观棋身上那件虽然旧但还算完好的粗布外衫上,“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保护费,得交吧?”
周观棋一脸苦相:“大,大哥,您看我这样儿,哪还有钱啊?”
“没钱?”光头汉子嗤笑一声,伸手就揪住了周观棋的衣领,“没钱,不还有这身皮吗?外面人不稀罕,在这耗子洞里,可就是宝贝。”他转身在稻草堆里一阵扒拉,翻出一件散发着恶臭、沾满不明污渍的“衣服”,嫌弃地扔到周观棋脚边,“喏,这个,归你了。”然后指着周观棋身上,“你身上这件,归我了,脱!”
周观棋像是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衫,双手恭敬地捧给光头汉子,换上那件散发着馊味的破烂。
光头汉子美滋滋地穿上“新”衣服,虽然紧绷绷的,但显然满意了不少,心情也好了点,愿意多说几句:“小子,这儿是为了磨你们这些新来的性子,让你们知道知道牢头的厉害,知道知道黄五爷的规矩,等把你们的刺儿都磨平了,棱角都磨没了,嘿嘿,你就知道该去哪儿了。”
没过多久,牢头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看守来送饭。所谓的饭,是浑浊的、漂浮着豆腐渣和零星碎米、锅巴的稀粥。所谓的菜,是几片烂菜叶子胡乱切碎,用粗盐拌了拌。即便如此,牢房里的人还是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每人抢过一只豁口的粗陶碗,狼吞虎咽起来。
周观棋也领了一份,但他捧着碗,看着里面浑浊的液体和发黑的菜叶,没有动口,反而凑到光头汉子身边,将自己那份菜碗递了过去。
光头汉子正捧着粥碗吸溜,见状愣了一下,斜眼看他:“怎么,嫌脏?瞧不上眼?小子,别不识好歹!今儿是黄五爷爱妾过生辰,赏下来的菜里有盐,搁平时,想吃口带咸味儿的都没有,知足吧你。”
周观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把碗又往前送了送:“大哥,您辛苦,这点菜,是孝敬您的。”
光头汉子盯着周观棋看了一小会儿,忽然咧嘴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小子,上道,够意思。以后在这牢里,哥哥我罩定你了!”他毫不客气地接过碗,把里面的烂菜叶一股脑倒进自己的粥碗里,呼噜呼噜吃得更加得劲。
没有思想的人,不像是人,活像只猪,养胖了任人宰割。
周观棋趁机又往光头汉子身边蹭了蹭,压低声音,“大哥,那,等磨完了性子,咱,咱会被弄去哪儿啊?”
光头汉子抹了把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看守已经走远,牢房里其他人都在埋头抢食,这才把周观棋拉到角落最阴暗处,声音压得极低。
“小子,告诉你,咱这儿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那些年轻力壮、气血旺的,”他做了个割腕的动作,“会被拉去当‘血库’,给某些‘贵人’续命用。像我这样,有力气但年纪大了点的,得去后山矿洞挖石头。至于你这种,细皮嫩肉没什么力气的,十有八九是送去织布坊,跟那些娘们儿一起纺纱织布,累不死你!”
“那,那些在城外田里干活的农户呢?看着也都是老弱……”周观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农户?”光头汉子嗤笑一声,带着浓烈的嘲讽,“年轻力壮的劳力都被抓走了,剩下的可不就是些老弱病残?让他们种地呗!就算是里面偶尔有几个看着还行的,你仔细瞧,不是戴着铁镣,就是腿脚不利索的,这都是为了防止逃跑。兄弟,”他伸手拨开地上的稻草,露出下面冰冷的地砖,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这白银山城看着光鲜,底下埋的,可都是累累白骨啊!透着一股子死气!”
夜深人静,地牢内鼾声一片。
蜷缩在角落里的周观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咬破指尖,飞快地在空中画写符文。最后一笔落下,那血符瞬间化作一只半透明的的蝴蝶,悄无声息地穿过木栅栏的缝隙,消失在幽暗的地牢甬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