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了家楼下,我赶忙锁好电动车,急匆匆地回到家里,锁上房门。我喘着粗气,不敢想是我做的。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暴力?那可是14个人呢,就算是14只猫、14条狗站着不动让我打,我也未必打得过呀,何况其中有7个膀大腰圆的成年人。我哪儿来的力气将这么多人全部打成重伤?我会不会被警察抓?

头脑一片恍惚,我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是我做的吗?我不敢想象。这时候,脑海里一个声音骂道:“真是个废物,不就打伤了几个人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大喊道:“你是谁?”但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我害怕警察抓我,在家里躲了两天,没有出门。家里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没办法,我只好去楼下的超市买东西。这时候,听见同一栋楼的李婶儿和王大妈窃窃私语。

我故意转到他们背后的货架旁,装作挑选货物。“听说了吗?就在前面不远处那个胡同里,前两天出事儿了。李二狗的婆娘叫人揍了,据说头皮都撕掉一块,鼻梁骨骨折,胳膊也让人掰折了。”

“还不止她呢。”王大妈低声说道,“那几个在小区里称王称霸的兔崽子,都叫人给揍了,最轻的也是骨折,重的好像进了ICU。那几个小崽子也没好到哪儿去,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怎么没早点儿出现这样的大侠,把这些家伙打死。”

“哎呀,还是打轻了,这可算给我们报了仇了。”

“是啊,这些年没少挨这些家伙的欺负。”

“也说奇怪,要是平常,李三狗的婆姨非得报警不可。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居然忍了没报警,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嗯,确实有些蹊跷。”

听了王大妈和李大婶儿的窃窃私语之后,我心放宽了许多,不用担心被警察抓了。买完东西,匆匆结完账,就回到了家。奇怪的是,好几天没上班,领导也没打电话催我。匆匆泡了碗面,随后骑上我的小电驴朝着单位赶去。到了单位,已经是中午11点半,到了闭馆午休的时候。我急匆匆进了单位,来不及换衣服,直接去主任办公室。

敲了敲门,主任喊了一声“进来”,我便推门而入。主任看到是我,吓了一跳,脖子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表情变得有些惶恐,好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是是是,小林啊,坐坐。”主任结结巴巴的说道:

“领导,不好意思,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没来上班。”

“哦,原来是这点小事儿啊,没事儿没事儿。以后,嗯,这点小事儿,你不用向我汇报,该休息休息,没关系的。”主任一脸的惶恐。

“主任,您生病了吗?”

“没,没有,没事儿。你忙吧。”我转身关上了门,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我朝办公室望了一眼,看见主任长吁一口气,就好像躲过一劫似的。

接着,我走进更衣室。

原本几个同事在更衣室里有说有笑,我一进来,他们都默不作声,抱着衣服朝着角落里退去。我感觉奇怪,虽然我跟这些人的关系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害怕到这个程度吧。

我朝他们笑了笑,但感觉这些人怕得更厉害了,扶着柜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换好衣服,坐在工位上。

原本在阅览室内有几个同事在小声低语,见我进来之后,都躲得远远的,没了动静。我只好无聊地打开手机,随便翻翻短视频,浏览浏览网页。很快到了下班时间,我骑着小电驴回到家,换好衣服,准备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这时候,许久没有动静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喂,是林雨吗?”声音有些陌生。

“我是林雨。”

“哦,你母亲是不是叫方蕊?”

我吃了一惊,“是啊,怎么了?”

“我们这是林田市中心医院,你母亲忽然昏倒,现在在ICU抢救呢。”

“哦。”“他说他想见见你。”

“嗯,知道了。”我冷冷地回答。

那边传来的声音顿了顿,“你母亲恐怕要不行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你在明天早晨8点之前能赶到。”

“嗯,知道了。”我冷冷地回答,然后挂断了电话。从小被她毒打的我,对她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只不过是有这样的血缘关系,我不得不应付一下。我打电话向主任请假,不出意料,他痛快地批了。

接着我打辆车奔向高铁站。几小时之后,跨过了一千多公里,来到了南溪市的省会。接着又转乘客车回到了林田市,打了辆车直奔市中心医院。在护士站一番打听之后,我找到了ICU病房。隔着ICU的玻璃,我看见了身上满是监控仪器、吸着氧的母亲。我23岁,母亲今年正好40岁。就算是一个中年女人,也应该风华正茂,况且在我的印象里,我的母亲也是相当漂亮的。不过,如今在病房里躺着的她,皮肤干瘪、蜡黄,额头上爬满了细纹,白发苍苍而蓬乱。或许是疾病的原因,她的身体干瘦,闭着眼睛,但吸着氧的嘴还在努力喘气。

我穿着无菌服走进病房。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母亲转过头,看着我,眼中的神采多了几分,伸出手摸向我的头。我靠近了几分,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眼神中多了几分懊悔和抱歉。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我能感受得到她眼神中传来的情绪。我们就这样默默对视了5分钟,一句话都没有说。最后,母亲枯槁的眼眸中滴下了连串的泪。这是我23年人生当中第一次见母亲流泪。她打我、骂我、虐待我,我对她的情绪很复杂,说不上是恨还是其他什么。

等看到母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我再也生不起对她的仇恨。

“妈”,我蹲在地上,望着她,她的眼泪更多地落在我的身上。随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依然保持着安详的微笑。望着妈妈瘦削枯槁的脸和花白的头发,我的心如同刀绞。接着,心脏监护仪变成了一条直线,发出连续不断“噔......”的声音。我转身走出来,坐在走廊里一语不发。经过一番抢救之后,主治医生程序化地对我说了一句:“我已经尽力了。”我默然地点了点头,表情无喜无悲。

三天以后,我把母亲送去火化。没有人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就连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也没来。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漠然地捧着骨灰盒回了家。在我帮母亲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在房间的角落里堆着一摞没有寄出的信。我好奇地打开看了看,信上的内容是她想对我说的话,但这些信却没有寄出。在这个时代,即时通信工具、手机、电话都很普及,写信早已成了落后的通信方式,基本上没有人再去用。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写这些信?直到打开看了之后,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江河一样。原来她一直是爱着我的,只是过于年轻,而且被命运愚弄了半生。被那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抛弃,被父母赶出家门,年少无知,遇上了渣男,又生了我。作为一个少女,无依无靠,却必须养育子女,想一想就知道压力有多大。

她无法取得父母的原谅,也无法找回那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只好将怒火全落在我的身上。但每一次伤害我之后,她又觉得无比后悔。她这一生就在这种无比纠结的情绪中度过。

后来,我考上了清华大学,离开了她,她的心空落落的,每天都在想我,却无法表达。她知道我为什么努力学习,为什么要考上清华,就是为了远离她,远离那个名义上被称为家的房子。所以她犹犹豫豫,不敢寄出这些信。多年的压力,邻居的嘲讽指责,让她患了抑郁症,最后抑郁成疾得了癌症。

难以想象母亲在最后时光是如何度过的。脑海里不断拼凑出她生前最后一抹微笑。也许那时候的她放下了所有压力,是真正解脱了吧?也许那个时候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也许那是她这一生最开心的一刻。但那一刻的她并不美好,才40岁就已经枯槁成六七十岁的人。我小时候的妈妈不是这样的,她是绝世大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