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朱桂,邰飞航。

王情,徐景。

秋夜的静谧带着蛊惑的意味。朱桂倚在酒店床头,指尖摩挲着机票边缘——那是和邰飞航同一班的登机牌。窗外星光碎成银砂,混着微凉的风灌进半开的窗,却暖不了她发烫的脸颊。记忆里他帮她拎行李时指尖的温度,此刻正沿着神经末梢反复灼烧。

清晨在机场告别时,他说“一路平安”的语气太过平淡,像杯温吞的茶,却让她在安检口回头望了三次。

晨雾渐渐散去,新的航班开始排队滑行。朱桂望着驾驶舱外的朝阳,忽然觉得那些在云端经历的颠簸,那些地面上的焦虑等待,那些藏在金属机身里的隐秘齿轮,此刻都在晨光中连成了一片——原来所谓“安全落地”,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无数个“他”“她”“他们”,用血肉之躯,给每一次飞行,织了张看不见的安全网。

一个月后。

航班落地时天刚破晓。朱桂抱着母亲的遗照走向墓园,露水打湿裤脚;邰飞航推着轮椅上的母亲穿过医院长廊,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两人在十字路口擦肩而过,谁也没发现对方眼底的红——她刚在墓碑前说了句“妈妈,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他正低头看母亲病历上“胃癌中期”的诊断。

命运总在暗处织网。

入秋的傍晚风带着刀锋般的凉意。王情踮脚吻上徐景时,睫毛还沾着未化的雪——他们在公园小径走了很久,细跟鞋踩碎月光,直到他说“我们的未来会像今夜一样,不知不觉白了头”。而此刻朱桂正站在医院空荡的饭堂里,看邰飞航指尖在桌面敲出细碎的颤音。

“阿姨的情况……”她盯着他发抖的睫毛,突然伸手去翻他的包。

他没躲,只是盯着窗外梧桐树影,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别找了,转移到肝了。”

空气突然凝固。朱桂的指尖停在病历本边缘,看见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个在驾驶舱里永远沉稳的机长,此刻正像只受伤的兽,把所有疼痛咽进喉咙。

“邰飞航。”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查过资料,靶向治疗——”

“够了。”他猛地抽回手,车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你明天还有早班机,回去吧。”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时,冷风吹乱朱桂的发。她望着他开车远去的尾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暴雨夜的航班备降,他背着她跑过积水的跑道,后背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皮肤,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有些事一旦开始,便如离弦之箭。

王情在电梯里接过徐景递来的手机时,耳尖红得滴血。周围同事的眼神像探照灯,她却听见他压低声音说“昨晚充了整夜”——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寻常,却让她想起昨夜他掌心的温度,和床头那盏没关的小夜灯。

“徐景,”她在楼梯间拦住他,看雪花落在他发梢,“我妈说感情来得太快会像烟火……”

“那我们就做恒星。”他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她发烫的脸颊,“慢慢来,从每个清晨的早安开始。”

而朱桂在凌晨三点的驾驶舱里盯着仪表盘,眼前却不断闪过邰飞航母亲病历上的字。旺季的航班像永不停歇的陀螺,她熬夜查遍所有胃癌资料,直到邰飞航在航前准备会上突然按住她的手:“你脸色很差,申请停飞吧。”

他的掌心带着航图纸页的粗糙感,却让她想起他说“不用找了”时的绝望。她突然很想告诉他,那些深夜刷爆的网页里,最让她心动的不是治疗方案,而是“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变故发生在天津的阴天。

“长空3828,12左跑道,静风条件,准许起飞。”

朱桂盯着速度表跳动的数字,听见副驾报出“80节”的瞬间,尖锐的警报声撕裂驾驶舱——左发失效的红色警示灯刺得人睁不开眼。飞机在跑道上剧烈偏移时,她想起邰飞航教她处理单发故障时说的话:“保持冷静,你手里握的是几百人的命。”

但此刻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他在饭堂说“我待会就走”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

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焦糊味涌进鼻腔,草滩的颠簸让仪表盘迸出火花。当飞机终于停下时,朱桂看见窗外的晨光——原来哪怕在最黑暗的时刻,太阳依然会升起。

她摸出手机,给邰飞航发了条消息:“下次见面,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按下发送键时,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邰飞航正守在母亲的病床前,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朱桂”头像,指尖在“注意安全”四个字上反复修改。

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如果担心日常学习、工作中的小问题,这种‘水逆退散卡’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哦……信则灵,不信则罢。”

朱桂晚上下班路过楼下的饰品店时,里面店主正在向那些“封建迷信”的客人推销她那逆散卡,可谓是信则灵,不信则罢。

“他奶奶的,这么倒霉吗?”

刚一天就遇到事故。朱桂很快冷静下来,还是拿着广播做了一次快速离机广播,联系了机场方面封锁跑道。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飞机部分变形,机头最为严重。

等着救护车、消防车到位。严重变形的驾驶舱门才被缓缓打开,幸好是飞机并没有出现明火。被困许久的三位机长才在救援人员的搀扶下下了飞机,远处一看,飞机头扁了,左发脱落,这架飞机母庸置疑是直接报废了。

长空公司方面很快收到3828次航班事故消息,立即赶往现场。

经机场和长空公司方面安排,3828次航班除机组和受伤的3名旅客,剩下的138名旅客均已乘坐长空安排的当日下午1点的班机飞往了LS贡嘎。

邰飞航赶到现场时,朱桂正好在救援人员搀扶下下机。

朱桂把手放在邰飞航的肩上,低下头挨上手背,就像扒在肩膀上,像叹气一样:“邰哥啊……”

这么突然?

邰飞航的喉头不安的动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朱桂向他倒了下去。

邰飞航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喂。”

但是她已经没了意识。

朱桂因在执行3828次航班时遇到突发情况冲出跑道时头部受到撞击,这时已经成为了这次事故的第四个伤者。

后来,有关事故鉴定部门对本次事故进行了调查,在飞机机械方面检查时,从驾驶舱和客舱录音中没发现任何有价值信息,但是在飞机身上检查时有了重大突破,在失火的左发二段叶片受损情况异常,跟其他段叶片受损情况不同,像是某种金属片撞击形成,果然随着检查深入,在引擎三段另一侧发现了若干个受损的可疑金属物品,经鉴定部门连夜鉴定后确定这些可疑金属物品就是若干枚一元硬币,在后来的机场登机口的监控中证实了嫌疑人的犯罪行为,这个重大发现使得这次事件从意外事故直接上升为刑事案件,这件事故的所有档案也就理所当然移交给公安机关。没几天,违法人员均陆续到案,最终赔付,机场方面也因技术员在离场程序中检查不到位承担了一部分责任,涉事人员也是理所当然被辞退了。至此,这次事故的风波就此平定,但是它所带来的余波尚未平定。所带来的旅客乘坐率下降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官方公告说明发布,仍有一些故意在网上挑事弊端。

这些且是后话。

经医院检查,朱桂只是因撞击造成的晕眩,并没有构成脑震荡,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医院简单处理后就让她回家了。

就是——嗯,暂时飞不了了,当然也飞不了了。

朱桂似乎感觉到什么,可是也说不出来这奇怪的感觉,只是这几天心里闷闷的。

“我相信诸位都明白,这次事故给我们公司做带来的不良影响是巨大的,尽管它是飞机本身问题,但这恰恰也不能说明我们公司飞机不安全吗,尽管现实不是,但是谁会想到是后者呢”

夏日炎热已出端倪。

算了,我还是破财买个水星逆散卡吧。

王情得到消息赶到家的时候,朱桂已经换好衣服,这会正在在厨房里面忙活呢。

王情看到朱桂全须全尾的,没有一丁点受伤迹象,本来极度恐慌混乱不堪的心才放下了大台阶,“你没事太好了。”

“能有什么事,飞机又没爆炸。”

3828次航班旅客的家属在电话中得知没事后,如同释下重担,在一时间天津滨海和LS贡嘎机场。

但是社会上的舆论已经在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公司连夜召集高管开了针对本次事故的紧急会议。然而在鉴定部门未出正式文书前,也无法追究本次事故是否与两位机长的不当操作有关,而鉴于一名机长在本次事故中受伤,只是为了安全和人道主义考虑,给两位机长放了两个月的带薪假期。

这个谁,朱桂她嘴开过光。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徐景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机场,现在正在协调航班。因为这次事故发生时,靠近事发现场的航站楼以及后序航班里的乘客都目睹了事件全过程,必然也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甚有者改签及退票也是有可能的。

夜陷入雾里。

次日清晨,邰飞航今天没有航班,待在公司里办公,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的新鲜光亮。拢了拢制服,出了公司驾车前往巷后街,找对了门敲了两下。

王情见朱桂没什么事,像个老大妈一样跟朱桂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老半天,就去了公司,留了朱桂一个人在家,她就随便给了她自己做了碗粥。听见敲门,还以为是隔壁麻辣烫老板娘来送早点的,叼着汤勺就出来了。这两天正好是寒冬,正是集中供暖最旺的时候,她就穿了大裤衩和一件背心……没穿内衣。

这背心不太挡光……

两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面面相觑了片刻,都被这个惨烈的形象震撼了。

是见证了地球上的生物多样性。

朱桂被突如其来的寒风一扑,顿时有点鼻痒,想打喷嚏,可是嘴里还叼着个勺,她憋着咬牙切齿,牙把勺子往下一咬,勺棒就高高地往上翘起,正砸中自己的鼻头梁,一酸,眼圈“唰”地一红。

邰飞航非礼勿视地低下头,看朱桂那毛茸茸的拖鞋一会,突然又觉得不妥,眼睛无处可放:“你……不冷吗?”

“额,还行。”朱桂伸手往门框上一撑,并借着这姿势把自己半藏在门口,有点尴尬地含起胸,“什么事?”

“哦,”邰飞航说,“昨天……”

“前天怎么了?”朱桂打断他,从门板后面露出一双狡黠的笑脸,“我昨天回来哪都没去,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一个尴尬无语的现场。

邰飞航:“……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

还在组织语言。

邰飞航感慨道:“哦,我看你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毕竟胸大腰粗是魔幻妖女的标配。”

朱桂:“……”

邰机长弹了弹衣领不存在的土,不可菲薄地把眼皮一抬:“藏什么藏,我近视快三百多度了,就你这样的,戴显微镜也看不出来什么。”

哎呦,挑衅?

朱桂听完,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牙根,居然就大刺刺大方方从门后出来了,往门上一靠,修长的四肢舒展开,她胸也不含了,似笑非笑地说:“那就对不住了,影响市容了。”

邰飞航目瞪口呆,没想到假嘴炮遇见了真流氓,吓得视线飘移了一百八十度,一个字也没憋出来,仓皇而逃。

飞行员眼睛三百多度近视?是明白人都不难听出言外之意的。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次日清晨王情的电话像颗小炸弹:“桂桂!我昨晚在咖啡厅遇见徐教员了!他穿浅灰风衣的样子——”

“至于这么激动?”朱桂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翻书声。

“怎么不至于?”王情压低声音,“他可是当年飞行学院的‘高岭之花’,你说他现在单身吗?哎不对,你跟邰机长同个航班,到底有没有——”

听筒里的絮叨渐渐模糊。朱桂望着镜中自己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在医院走廊,护士指着远处说“就是他送你进来的”时,邰飞航靠在墙上的剪影。那时她刚做完心理复查。

天际茫茫,

天际茫茫漫无边,

漫无边。

长空丽日越千山。

越千山。

风雨,

风雨难测啊,

波云诡。

空客凌云霞满天,

霞满天。

下午,曾悦思和玫语林、徐景和段飞翼抽空来了朱桂家。

门敲响了,王情停下手中的活,褪下塑胶长手套去应门,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自己家门口,不等看清来人面目,就听见他说:“你好,我是邰飞航,公司让我来看看朱桂,并且给她带来了礼物,请收下,另外请问朱桂有事吗?”

“赶紧进来,来来来,朱桂没什么事就是晕……”王情唉了一声,突发有一股受宠若惊感觉,连忙接着邰飞航带来的礼物,侧身让邰飞航进来屋子。

可知邰飞航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地打断她:“不必,我公司还有事,如果没事我就离开了。”

等到邰飞航离开,王情把门关上后,就看见朱桂单手靠着卧室的门框,看见她看了大门一眼,又看着她,那表情似乎有点意味深长。

王情受宠若惊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却故作镇定地朝朱桂递去了一个淡漠的眼神——你真的没必要,赶紧来看看给你带来的什么礼物。

等到公司对这次事故的机组人员安排通知下发后,曾悦思有幸是3828次航班的乘务员,公司一同给她和朱桂等人分别放了一个月和两个月的假期。

次日上午,曾悦思估摸着王情今日浅放一天,等朱桂,王情二人不忙的时候敲响了大门,应门入。

不一会,三人就一起痛快地商量好过几天去海南游玩,朱桂因为刚刚因为事故冲击受了点伤,虽然已无大碍,但是还是遵守医嘱的最好在这两个月内不要坐飞机以及任何有冲击力刺激力的运动,所以她们也就只好订了开往海南的直达列车车票。

“听说这个列车在开往海南经过海峡的时候是车上船渡海呢。”

云变幻,鸦青色的天渐渐压了过来,最后只剩下偶尔的几道光线划过夜空。

“本列车由哈尔滨开往海南,贯穿中国南北。”

“一路绝美风景,你可以看到哈尔滨寒冷风景,你还可以看到华北平原广阔大地和长江缓缓流水,亲爱的旅客你还可以看到泰山绝美凌峰和天然海南海峡……”

缓缓流水,回环曲折的水如同龙一般穿过大美中国南北,又如同列车穿梭于中国的华北平原阔原,飞驰于中国的东南丘陵山脉,飞跃于海南自然风光海峡……

由极冬开往炎夏。

上午十点钟,曾悦思如约来到巷后街。

门开着,推门进去,屋里似乎没人。曾悦思脱下鞋子,踩在地板上,客厅旁边就是餐厅,曾悦思闻到一股浓浓的烟火气,就看见火灶上正煮着一锅醇白的鱼汤,一股股烟火正从锅盖中逃窜出来,散漫在空气中。她正想伸手拿,就听到门口传来声响,朱桂她们扛着一包包从街上买的物品回来了。

“怎么出去也不锁门?”

“噢,可能太急给忘了。”

“不光这个,你门都没关好。”

……

夜10点51分,朱桂、王情和曾悦思她们要乘坐的“Z114”次列车即将发车。

“直达一百一十四次列车即将发车,请抓紧时间到A1检票口检票登车。”天津站广播响彻整个候车厅。

正好买的是同一间的软卧包厢,四缺一。

从天津开往海南,全程预计33小时,在这33小时,Z114次列车将跨越中国南北地区。

等到朱桂和曾悦思她们大刺刺地把行李拉进来,又请了列车员帮忙放了行李,又把里面从里到外的仔细地清理了一遍,已是半个小时过后,列车已抵达衡水。

直达一百一十四次列车很快,从天津站发车不到三个小时,就已经在坠落的夜幕下离开HEB省进入SD省。

列车车厢均匀而有规律地摇晃着,空调口吹出的温风,使得列车上奔波劳碌一天的人很快进入了梦乡,朱桂也不例外。

清晨,列车穿过茫茫白雪中,稳稳停靠在FY市,将在这里停靠半个小时后继续向南方奔驰。在列车刚刚离开FY市奔驰在白茫茫中,朱桂已经清醒了。

窗户外面茫茫白雪覆盖万物,天上的云也不像北方的纸片般的,看着很有立体感、空间高度差感,很美,朱桂想拿手机拍下来,可惜,拍出来的暗影迷蒙不清晰。

还有四个小时就到南昌了。

晨七点半点,三人的日常生活练成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她们。一出包间门,车厢里的一股浓厚的方便面味刺激了她们的味觉。

飞行员对日常饮食有及其严格的要求,每天脂肪摄入量、糖类摄入量等有个严格的范围要求,这样以保证在保持体重均匀不变的情况下还能够提供人体一天的活动能量。

所以朱桂也就只带了几袋面包和牛奶作为在列车上的早午晚餐。

曾悦思在车厢连接处打热水正排队时,就听见前一个车厢有个硬物碰撞声,突然安静了片刻,紧接着轩吵起来。

只见对面车厢有一大堆人围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看,只知道这动静引起了整个车厢人的注意力。

曾思悦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僵了一会,只把手中的水杯放

朱桂和王情正坐在各自的床上没一头没一头地聊天,曾思悦就突然拉开门进来放了水杯就又出去了,一看水杯——热水都没有,正疑惑,就只听见曾思悦出门时说了一句——

“前面车厢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列车不正好好的行驶吗。

不管杂七杂八的,朱桂她们着衣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就只见着有个人在走廊上倒了,大概三四十岁年头,女的,满头大汗,意识已经不清,曾思悦就在旁边做紧急处理。这时列车长已经闻声前来查看情况。

“心梗,需抓紧送往医院救治。”

在得知情况后,列车长紧急联系了司机调度就近停车,并疏散就近围观的旅客,送来了急救箱。

……

“前面还有十分钟到麻城,前面到站下车吧。”

8点45分,列车提前12分钟到达麻城站。

列车停的很急,雪还在稀稀寥寥地下,列车滑过站台时,在出事车厢前车厢的乘客都看见——在对应出事车厢登车标记处有几位医疗人员已等候多时。

后面车厢的乘客不用告诉他们,出了点小插曲。

朱桂迅速把病人的旅行包整理好,顺着带下车。列车停稳后,并没有立即开门下上客,只是开了事故车厢门,曾思悦跟了下去,迅速把病人的情况给医疗人员从头到尾详细地介绍了。

站台上凉风大作,寒气渗人。

等到医护人员把病人安顿好离开后,列车的门才哗哗地开了,放乘客上下车。

等看到人走远后,列车长来提醒她登车,曾思悦才想起自己已经就只穿着毛衣站在寒风中冻了不下十分钟,才有所回头,上了车。

一个插曲告终,列车继续向南进发。

曾思悦上了车,王情已经提前把板蓝根用热水冲好了。见曾思悦来了,把正热气腾腾的水杯递给她。

曾思悦看都没看就一口饮尽,饮罢放了杯子,一屁股坐了床垫,只见眼神飘着,也不见得说话,朱桂叫人也似乎没听见一样。列车开了,一路颠簸,也像个木头人在那坐着。朱桂也就先不打扰她了,先让她缓缓。

好有些年头了,曾悦思在别的航空公司,有一次,在某个航班上。

那一次,她永远忘不了。

当时夜深,天气非常恶劣,从广州到昆明,一路都在颠簸。

有一个乘客,受不了这种颠簸。

犯了心梗。

虽然发现及时,抢救及时。

等到落地也得是半个多小时后了。

……

人还是没挺过来,走了。

这事一直在曾思悦心里压着,散不开。

列车在飞驰在白雪中,零零散散的山脉已经开始出现了,山头盖上一层一层白霜很美。

列车里面很暖和,不出意外窗户上的窗花结了又化了,化了又结上……

过了麻城,下一站:南昌。

长江,隔绝平原与山区的联系。

过了长江,也就快到南昌了。

中午12点零分整,列车稳稳停靠在南昌,列车长也过来找上了曾思悦她们。

很幸运,人没有过去,抢救回来了。

人特此打电话过来表示感谢的。

曾思悦才回神出来,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她的责任——

这次人救回来了。

雪还在继续,车还在前进。

“雪飘飘,冬风凉,茅屋暖……”

窗上的花正慢慢地随风消散。

本次列车开往海口,下一站:广州。

夜幕降临,列车已抵达南方。

当列车抵达海口站时。

曾悦思在Z114次列车上急救乘客时被围观的乘客拍了下来传到网上,已经被刷遍全网。

甚有者曝出了视频主人公的背景:中国长空航空公司乘务员。还有她同行的朋友:朱桂,中国长空航空公司机长;王情,盛嘉集团员工。

……

也随之传到了两方集团耳朵里。

“你看,”王情朝着曾思悦招手意示她过来,“你在车上救人的视频火了啊。”

……

“此为人本分。”

“听说海口有一家餐厅,是我们公司的连锁店,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朱桂这时突然想起这儿正好离公司连锁店不远,也就征求她们两人的意见。两人不反对,也就启程去了。

进店,一股暖风迎面。

朱桂下了单。

店里灯光幽暗,中间围着开放式的厨房和吧台,客人能看见厨师在做什么。他只是把一个小盒放到一边预备一下,就到一边去拿了碗。他高挑瘦削,眼睛半睁不睁的,冷漠的侧脸在这幽暗的灯光下露出一股不平凡特殊的冷峻气势。也不跟客人聊天,只是在那麻利地洗菜备料:草莓、柠檬切片,打奶油,备牛排预热烤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片了一层奶油,草莓层叠,又加了点缀。

此起彼伏的“哔啪哔啪”声,牛排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油,被高温辐射下得原地跳脚,牛肉特有的香味狡猾地从烤箱玻璃门的缝隙中逃逸出来,弥漫得满屋都是。牛排表面颜色深了下来,“行了”,关了火套手拿了出来,拿起锋利如纸的刀片从牛排侧面插了进去,一拉,一波,牛排随机开了袋,薄薄的,这还不作罢,只见厨师把一只手伸了进去,另一只手抓住牛排外延,一翻手,牛排被翻了过来,成了袋子。又见得他把之前预备好的洋葱片、胡萝卜片、细如针头的芝士混合匀实一倒,进了“口袋”之中,封了口子。放到火上烤,这次他边烤着边拿着棒子拍着牛排,只听见音响火烧,油沸腾“哔啪哔啪”作响。

更为浓烈的香味冒出了头,又被坚实的牛排皮堵了回去。朱桂不小心嗅到些味儿,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这时一个精陶白盘落在她前面,牛排上来了,厨师又拿起独家秘方酱汁,给牛排加了最后一层精华。

出餐了。

这样的自由飘逸生活,谁能不向往?

十五分钟后,阳光明媚的餐厅里,朱桂咬了一口皮薄馅大的雪媚娘,软绵绵的奶油裹着巧克力豆,口感层次分明,巧克力豆有些融化了,丝绸似的,一抿就化,而最里面的奶油却还带着细小的冰渣子,刚好解了这一口甜食的腻,回味悠长,朱桂觉得吃完这一口,天塌下来都不算事了。

朱桂倚靠在窗台上,就着窗外的海岸风光享受着这份美好,一束窄窄的光穿过玻璃,刚好掠过她的眉目。身上有种时光凝滞不动的,异样的宁静和冷漠。

朱桂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盯着对话框里的“……明早给你带雪媚娘?”突然意识到什么,指尖一滑,删掉了后半句。邰飞航在机组群里回复通知时总带着利落的句号,像他握操纵杆时的手势——精准,却不带温度。她把手机扣在桌上,海风掀起餐厅窗帘,刚好掠过吧台后厨师腕间的疤。

“打包两份雪媚娘。”她忽然对收银台说。厨师抬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冷冽的影,像极了邰飞航在航前会上讲气象图时的神情。这人动作极轻,糯米皮裹着奶油放进纸盒,又塞了张印着海浪的餐巾纸:“冰袋在底层,别捂化了。”

走出餐厅时,暮色正把海岸线染成灰蓝。朱桂捏着打包盒,想起上周在医院饭堂,邰飞航说“胃癌转移”时,目光始终盯着窗外的梧桐树。他没拦她翻包,却在她触到病历本时,突然往后退了半步——那半步的距离,像道透明的墙,把所有情绪都封在玻璃后面。

手机震了震,是邰飞航回复的机组公告:“收到。”简单两个字,没有多余的符号。她想起刚进飞行部时,总追着他问“单发停车时油门该推多少”,而他永远站在黑板前,用粉笔敲着示意图,声音冷得像机舱外的气流:“记住步骤,别靠直觉。”

那时她总觉得他像块冰,直到某天暴雨备降,他背着她跑过积水的跑道,制服下摆浸得透湿,却在把她放进救护车时,忽然塞给她颗水果糖:“低血糖别硬扛。”糖纸在掌心揉出细碎的响,她抬头时,只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肩章在雨幕里泛着微光。

夜风渐凉,打包盒里的冰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朱桂在机场大巴上翻出笔记本,扉页还留着邰飞航画的操纵杆示意图,边角注着小字:“拇指按这里,别抖。”那时她总以为他不耐烦,后来才发现,他给每个新人画的图,都比标准教材多标了三个易错点。

吧台后的厨师擦着咖啡机,看见那个穿藏蓝风衣的女人在公交站台驻足。她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空气里虚划了两下,像在练习某个飞行手势。他想起老板说过,飞行员的习惯会刻进骨头里——就像邰飞航每次进驾驶舱前,总会先摸三下头顶的氧气面罩。

“叮——”烤箱响了,打断他的思绪。新烤的司康饼冒着热气,他忽然想起刚才打包时,那个女人盯着雪媚娘的眼神——像在看某种易碎的温暖,想碰,却又怕指尖的温度把它融化。

朱桂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她把雪媚娘放进冰箱,目光扫过书架上的飞行日志,第37页夹着张纸条,是邰飞航去年写的:“能见度低时,别依赖仪表盘,看地平线。”字迹带着用力的棱角,却在“地平线”三个字末尾,悄悄拐了个温柔的弯。

窗外,季风掀起树叶。朱桂关了灯,黑暗里浮现邰飞航在驾驶舱的侧影:他总把袖口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永远打得一丝不苟,唯有转头看仪表盘时,额前的碎发会轻轻扬起——像片想飞却不敢落的雪。

有些故事不该像暴雨,砸在地上就泛起水花。它该像季风,在海面徘徊很久,才慢慢漫上沙滩,把潮湿的温柔,一点一点,渗进干燥的泥土里。就像此刻冰箱里的雪媚娘,冰袋正在慢慢融化,但糯米皮裹着的甜,会在某个合适的时刻,轻轻粘住舌尖——不急,慢慢来。

吧台后的厨师撕下单据,看见“朱桂”两个字写在备注栏。他叠好纸条塞进围裙口袋,腕间的疤在夜光下泛着淡粉——那是当年飞机迫降时,屏幕玻璃碎片划的。他忽然想起邰飞航说过的话:“飞行员最该学会的,不是起飞,是等待。”

等待风来,等待雪化,等待某个人,终于读懂自己藏在每个细节里的,不敢声张的温柔。

凌晨四点的闹钟裹着细雪的沙沙声钻进耳窝,朱桂的指尖还嵌在飞行日志“地平线”那页的折角里——那是邰飞航去年教她画的,蓝铅笔画的弧线边缘带着橡皮擦过的毛边,像被风揉皱的云。冰箱里的雪媚娘躺在浅蓝色纸盒里,冰袋化出的水被厨房纸吸成浅灰的圆斑,想起他说“检查油箱时要留意垫片吸水度”的那天,阳光正从机库天窗斜切进来,在他肩章上镀了层金边。

当朱桂休假回来后,执行的第一个航班任务恰好是跟邰飞航。

机组车的大灯刺破雪雾时,邰飞航的身影在路灯下凝成道瘦长的影子。围巾是深灰羊绒材质,裹到颧骨处,只露出鼻梁以上的部分——睫毛在雪光里微微颤动,像落了只怕冷的蝶。他指尖敲着气象报告的动作顿了顿,喉结在围巾边缘滚过半圈,最终吐出的字裹着白气:“上车。”尾音轻得像片雪,却让朱桂想起昨夜他在机组群里转发的雷暴避险指南,末尾特意标了粗体:“副驾注意通讯频率切换。”

车内循环空调送出温热的风,却吹不化玻璃上的霜花。朱桂盯着邰飞航后颈漏出的碎发——发茬蹭过围巾边缘,卷度比上次见时更明显,像被雨水打湿的春草。他忽然反手递来叠纸,指尖掠过她掌心时,她触到层薄茧——是握操纵杆多年磨出的,跟她虎口处的形状竟有些对称。纸上“油门控制”的红圈画得极圆,旁边的小字被修正带改过两次,最终落成:“别学上次手抖——稳腕发力点在尺骨。”

记忆突然漫回三个月前的夜航。剧烈的气流让仪表盘灯光忽明忽暗,她握杆的手指发颤,忽然被片温热覆住——邰飞航的手隔着防滑手套按上来,指节抵着她的掌心,像块沉稳的压舱石。那时他没说话,却在颠簸平息后,往她保温杯里添了勺陈皮粉——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说“驱寒比姜茶温和”。

机场跑道的导航灯在雪幕里眨着眼睛,像散落人间的星子。邰飞航在航前会上念到“朱副驾”时,睫毛上的雪花恰好坠在航图上,洇开个小小的湿痕。他迅速别过脸去翻页,却被她看见耳尖在灯光下泛着淡粉——像雪媚娘上点缀的草莓碎,稍纵即逝。走进驾驶舱时,熟悉的航空煤油味混着雪松古龙水的淡香涌来,她的保温杯歪在操作台上,杯盖拧开三圈,正是他算好的、晾至45度的距离。

手机在震动,是王情发来的消息:“徐景今天居然给我带了早餐!热豆浆配油条,老派得要命。”朱桂笑了笑,打字回复:“老派才动人啊。”发完却想起邰飞航的“水果糖”,藏在制服口袋里,被体温焐得有点化,却在她最狼狈时,递来最沉默的温柔。

“系好肩带。”邰飞航的声音总是会带着那么些电流杂音,却比平时多了丝哑意。飞机滑向跑道时,邰飞航的指尖在操纵杆顶端敲出节奏——是《夜航星》的副歌,她曾在他的车载CD里听过无数次,前奏响起时,他总会把空调风向调向她这边,说“别让风直吹头”。此刻雪粒打在挡风玻璃上沙沙作响,他忽然转头,镜片反光里映出她发梢的雪,却只淡淡说:“雷达6点钟方向,注意回波强度。”

绕飞雷暴区时,操纵杆突然猛地一沉。朱桂下意识屏住呼吸,听见邰飞航在噪音里喊:“手肘顶住座椅!”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紧绷,却在她转头时,看见他嘴角极浅地扬起——像雪地上被踩出的脚印,转眼就被新雪覆盖。她忽然注意到他手腕内侧的茧,在仪表灯光下泛着淡青色,形状竟和餐厅厨师腕间的疤重合——那道疤该是握杆时过度用力留下的,就像她掌心的凹痕,是无数次模拟训练刻下的印记。

“通过安全高度。”邰飞航松开操纵杆,指尖揉了揉眉心,围巾滑下时露出下巴上的胡茬——比早班机时更明显些,像片没化完的雪。朱桂盯着他喉结滚动的频率,忽然想起冰箱里的雪媚娘,奶油或许正顺着糯米皮边缘往下渗,就像此刻她心里的念头,慢慢漫过理智的堤岸。机组车返程时,他忽然塞来个牛皮纸袋,包装上印着老式机场的插画:“陈皮糖,含着防耳鸣。”打开时飘出熟悉的薄荷味,和他第一次塞给她的水果糖,是同一个牌子。

“你怎么知道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他望着车窗外的跑道灯,围巾把声音闷得含混:“看你上次落地时揉耳朵。”细雪扑在玻璃上,映出他耳尖的红——比草莓碎更淡,却比晚霞更暖。朱桂捏着糖纸笑了,指尖触到口袋里皱巴巴的操纵杆示意图,“别抖”两个字被磨得发毛,却像刻进心里的字,每次握杆时都会想起他说“飞行不是靠勇气,是靠千万次重复的肌肉记忆”。

吧台后的厨师擦着咖啡机,屏幕上的新闻配图里,副驾的墨镜反光映出半片雪幕。他摸着腕间的疤笑了——那是2018年迫降时留下的,和邰飞航在航校模拟训练时蹭伤的位置,分毫不差。此刻烤箱里的司康饼正冒出香气,他忽然想起那个买雪媚娘的女人,她盯着打包盒时的眼神,像在看某个遥远的、却又触手可及的梦——就像他当年望着驾驶舱外的云,以为永远飞不出的夜,终究会等来黎明。

雪越下越大,机场塔台的灯次第熄灭,只剩导航灯还在闪着绿光。朱桂把陈皮糖放进制服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邰飞航的围巾上落满细雪,像披了件星光织的斗篷,他忽然低声说:“熬夜查资料时,记得开小夜灯。”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盖过,却让她想起他曾在她的飞行日志扉页写:“飞行员最该保护的,不是翅膀,是眼睛——要看清地平线,也要看清自己的心。”

有些故事藏在细雪里,藏在陈皮糖的薄荷味里,藏在操纵杆的茧与疤里。它们像埋在雪下的春芽,不急着破土,却在每个相遇的瞬间,悄悄把根须往彼此的方向延伸——等某天雪化了,阳光会看见,那些被沉默包裹的温柔,早已在冰层下,长成了连风都吹不散的模样。

秋末。

长空航空公司顶楼会议室的百叶窗滤下碎金般的阳光,在长桌中央的A320-200模型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纹路。机腹的“中国制造”铭牌在光线下闪着微光,机翼下方的编号B-6888被擦得发亮——那是朱桂上周亲手打磨的,为了今天这场特殊的机型退役讨论会。飞行部部长邰飞航坐在长桌首位,指节敲了敲面前的退役计划书,袖口的机长徽章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银芒——他总是这样,哪怕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也像带着机舱外的低温。

“各位,”运营总监陈墨敲了敲投影仪遥控器,屏幕上跳出一串数据,“根据民航局最新适航要求,结合公司机队老龄化情况,A320-200机型的退役计划已进入倒计时。目前机队中服役超过15年的5架飞机,需在2024年12月31日前完成最后商业飞行。”

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窸窣声。朱桂盯着坐在斜对面的邰飞航——他穿着深灰制服,领口的丝巾扣得极紧,指尖却在笔记本上快速画着什么,笔尖在“B-6888”字样上停顿了三次。

“重点说下B-6888,”陈墨调出该机的飞行日志,“这架2010年引进的‘功勋机’,安全飞行时长18976小时,执飞过37条航线,包括2018年台风天的紧急备降、2020年疫情初期的医疗物资运输……”他忽然顿了顿,目光扫过朱桂和邰飞航,“考虑到它的特殊意义,公司决定由机长朱桂执飞最后一班,时间定在12月20日,航线为海口-BJ——当年的首飞航线。”

坐在左侧的资深机长徐景忽然笑了声,指尖转着钢笔:“邰部长,当年你可是带着小朱在这架飞机上摔过‘首飞考核’的——现在让她执飞最后一班,算不算‘师徒终章’?”

邰飞航抬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斜对面的朱桂。她穿着藏蓝制服,领口的丝巾是少见的淡粉色,正握着笔在笔记本上画A320的机翼——和十年前那个追着他问“单发停车步骤”的副驾相比,如今的她握笔姿势更稳,眉梢却仍带着当年的利落开朗。

“执飞人选按资历和技术评估,”邰飞航收回目光,敲了敲投影仪遥控器,屏幕跳出朱桂的飞行档案,“朱机长累计安全飞行12000小时,执飞B-6888超4000小时,熟悉该机型所有特情处置——包括2018年台风天的紧急迫降。”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半分,“由她送老伙计‘回家’,合适。”

运营总监铺开机队退役时间表时,朱桂注意到邰飞航的笔记本边缘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是2015年B-6888首飞时的航行日志,她记得那页右下角有他画的操纵杆示意图,边角注着“拇指按这里,别抖”。那时她总觉得他冷漠,直到后来发现,他给每个新人的笔记都多标了三个易错点,连字迹都比平时工整三分。

“退役前的定检必须细化到每个铆钉,”邰飞航忽然指着B-6888的维修记录,“尤其是2019年雷暴中受损的右发叶片,让技术部调阅当时的探伤报告——有些老问题,新机型的电子系统查不出来。”

“邰部长对这架飞机倒是格外上心,”徐景忽然插话,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飞行日志,“我记得你当年为了它的液压系统调试,在机库熬了三个通宵——连副驾座椅的头枕高度都亲自调过。”

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窸窣声。朱桂盯着邰飞航握笔的手,虎口处的茧子比三年前更明显——和B-6888操纵杆握把处的磨痕,刚好吻合。她忽然想起2017年冬,自己在驾驶舱贴了张雪媚娘贴纸,第二天就发现邰飞航在旁边补了张小雁贴纸,问起时他只说“影响操作视线”,却没撕下来。

当《A320-200机型退役通知》通过OA系统发送时,朱桂正在B-6888的驾驶舱做绕机检查。屏幕弹出的弹窗里,邰飞航的审批意见简洁到极致:“按计划执行,确保安全。”她却注意到发送时间是凌晨2:17——和当年他给她改航图的时间,分毫不差。

“朱队,技术部说邰部长让把B-6888的黑匣子数据单独打包,”小陈抱着文件夹进来,忽然指着她笔记本上的涂鸦,“哎,你画的这架飞机,尾翼编号怎么和邰部长首飞时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朱桂指尖顿在“B-6888”的尾号上。十年前的首飞照片里,邰飞航站在机翼旁,领口的领带打得极正,却在镜头外悄悄比了个“稳点”的手势——这个细节藏在她飞行日志的第一页,连邰飞航自己都不知道。

“老周,”邰飞航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冽,却在提到“老伙计”时软了半分,“让技术部把它的维修记录单独整理一份,包括2015年首飞时的液压系统调试数据……有些细节,新机型不一定遇得到。”

朱桂指尖划过笔记本上的“2015.3.12”——那是她和邰飞航第一次搭档飞B-6888的日子。那时她刚从航校毕业,紧张到把操纵杆握出冷汗,是邰飞航在巡航时忽然说:“你听,A320的发动机声像老钟表,走得稳当,就跟这飞机的脾气一样,别慌。”

运营部的小李忽然举起手:“要不要搞个退役仪式?比如邀请首飞机组、老乘客代表,或者把尾翼做成纪念牌——”

“仪式可以有,”陈墨点头,“但重点是安全落地。另外,最后一班的客舱广播词需要打磨,要让旅客知道,这架飞机承载的不只是航程,还有十年的云端故事。”

徐景在旁挑眉,忽然举起张泛黄的合照:“邰部长,这张2016年的机库照片有意思——小朱在给B-6888贴圣诞贴纸,你在旁边擦仪表盘,嘴角还带笑呢。”

会议室里响起低笑。邰飞航的耳尖在灯光下泛起淡粉,却依旧用冷冽的语气说:“机组维护飞机是本职,笑什么。”但朱桂看见,他指尖划过照片里自己的身影时,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温暖——就像当年他在她晕机时,悄悄把飞行手册换成薄荷味的封面。

散会后,朱桂刚把飞行日志塞进包,就听见邰飞航在身后喊:“朱队,方便来趟技术部吗?B-6888的黑匣子数据导出来了,有些旧记录……你或许想看看。”

技术部的机房里,屏幕上跳动着2019年那场雷暴的飞行数据。朱桂盯着“操纵杆偏转角度”曲线,忽然看见邰飞航当年在备注栏写的字:“副驾首次独立应对强对流,握杆力度偏大,需提醒‘手腕发力点在尺骨’——和今早他给她的纸条上,字迹分毫不差。

“你看这里,”邰飞航指着“襟翼操作时间”,“2022年那次风切变,你放襟翼的时机比手册快了5秒——后来证明,那个‘违规’操作反而避开了危险。”他忽然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这是B-6888的‘成长档案’,每个机组的反馈都在里面,包括你第一次写的‘机翼在月光下像银色的船’。”

朱桂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牛皮纸里夹着的旧照片——2017年冬,她站在B-6888旁,手里举着雪媚娘,邰飞航站在驾驶舱窗口,遥遥比了个“赞”的手势——那时她以为他在夸飞机,现在才明白,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笑得弯起的眼角。

当《关于A320-200机型退役及最后航班安排的通知》刷屏机队群时,朱桂正在B-6888的驾驶舱做绕机检查。小陈举着手机凑过来:“朱队,你看群里——老机长们都在刷B-6888的旧照片,还有人翻出了2018年迫降时的新闻报道!”

手机屏幕上,一张泛黄的报纸截图格外醒目:《台风天紧急备降:机长邰飞航、副驾朱桂成功处置特情》。照片里,两人站在B-6888旁,邰飞航的制服肩章沾着雨水,朱桂的袖口还留着迫降时蹭到的机油印——那时他们谁也没说话,却在飞机停稳的瞬间,隔着操纵杆碰了碰指尖。

“小陈,”朱桂忽然指着发动机进气道,“这里的防冰涂层有点剥落,记得让维修部补一下——虽然是最后一班,也要让老伙计漂漂亮亮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