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约初晴

冬夜漫长,白皮几乎睁眼到天亮。窗外的雪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冷白的光斑,像一片凝固的月光。脑海里反复预演着各种可能:她会装作没看见纸条?会觉得他冒昧而生气?还是……会有一点点回应?

清晨,雪停了。世界被一层松软洁净的白毯覆盖,阳光洒落,反射出细碎耀眼的光芒。白皮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几乎是屏着呼吸,轻轻拉开了自家房门。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隔壁的门缝底下。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对折起来的、浅粉色的小小便利贴。像一朵初绽的、带着露珠的樱花,安静地躺在纯白的雪毯边缘。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撞击起来。他几乎是蹲扑过去,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捡起了那张纸条。冰凉的触感传来,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门内微暖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打开一份决定命运的试卷,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

娟秀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书写时的停顿感:

“致未曾谋面的邻居:

“你好!”

“看到纸条很意外,也很……开心。谢谢你记得梅花和雪。”

“但是……明天上午(周六)我确实不太方便,家里有点事要处理。”

“谢谢你的邀请,但………”

“(这里有一小段被划掉的痕迹,似乎原本想写什么又犹豫了)”

“周日下午,你方便吗?”

“——那个弹琴的(现在手有点生的)新来的邻居”

“PS:雪景很美,早上在阳台看到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白皮反复读着那几行字,目光死死锁在“周日下午,你方便吗?”这一句上。

不是拒绝!

是延期!是更具体的、她主动提出的时间!

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熬夜的疲惫和忐忑。她看到了!她记得梅花和雪!她甚至用了“开心”!虽然划掉了一些字,但那个主动的“周日下午”像一束阳光,穿透了所有的不确定。

“但………周日下午你方便吗?”那个“但”字后面的省略号,像她欲言又止的羞涩,那主动提出的时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勇气。还有那句“弹琴的(现在手有点生的)新来的邻居”,带着自嘲的坦诚,瞬间拉近了距离。

他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阳光落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周日下午。那是他们最初的“约定”——他请求她不要在周日弹琴的日子。如今,却成了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面”的邀约日。这巧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浪漫。

他立刻转身冲回屋里,几乎是跑着找到笔和一张干净的便利贴。这一次,下笔没有丝毫犹豫,字迹都带着飞扬的喜气:

“致弹琴的邻居:

“收到!”

“周日下午,非常方便!”

“一言为定!”

“那我们就……周日下午见?”

“期待看到梅花(和不再手生的琴艺?开个玩笑!)”

“——那个吉他弹得依旧难听,但会准时出现的邻居”

“PS:雪后初晴,确实绝美!”

他将纸条同样仔细折好,再次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隔壁的门缝下已经没有灯光透出,她可能还在休息或者出门了。他再次弯下腰,将这张带着雀跃回应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同一个门缝里。白色的纸角消失在门内的阴影中。

做完这一切,白皮关好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涨满了轻盈的、如同窗外新雪般的快乐。周日!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寒假”,而是一个清晰可见、触手可及的日子!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白雪覆盖的世界,阳光在雪地上跳跃。海边的雨花亭,那些梅花,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一定美得惊心动魄吧?他仿佛已经看到,周日的阳光会如何穿过梅枝,洒落在亭子里,也洒落在……那个即将从“纸条”和“琴声”中走出来的、真实的粉色身影上。

他拿出手机,翻到日历,在“周日”那个格子里,郑重其事地标注了一个小小的、闪亮的梅花符号。

时间,从未如此令人期待。这个冬天,最浪漫的雪,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将在周日的午后,悄然降临在海边的雨花亭。

周日的阳光,如同被精心擦拭过一般,纯净、透亮,慷慨地洒满雪后初晴的世界。屋顶、树枝上的积雪开始悄然融化,滴滴答答的水声敲打着窗沿,像一首轻快的序曲。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远方海风送来的微咸凉意。

白皮的心,从清晨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仿佛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雀,在胸腔里扑棱棱地乱撞。他对着镜子,反复整理着其实已经很整齐的衣领,头发梳了又梳,总觉得哪里不够好。桌上摊开着那本深蓝色日记本,上面贴满了日出日落,此刻却一片空白,等待着记录今天——这个注定不同的日子。

“该做点什么准备呢?”他像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紧张又茫然。带点小零食?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带相机?对,相机!记录下这难得的雪景和……她。他手忙脚乱地检查相机电池和存储卡。

“见面该说什么呢?”大脑一片空白。是说“你好,久仰大名”?还是“你的琴弹得真好”?或者直接说“雪真美”?每一个开场白都被他在脑海里演练又推翻,显得无比笨拙。

“说好的周日下午……是几点呢?”便利贴上只写了“下午”,一个模糊而令人心焦的时间范围。他懊恼自己当时只顾着雀跃答应,忘了确认具体时辰。现在怎么办?是早早下去等?还是等听到她出门的动静再行动?

就在他被这些细碎又甜蜜的烦恼缠绕得坐立难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甚至对着窗台上的小猫自言自语时——

“叩、叩。”

两声极其轻微、带着明显犹豫的敲门声,如同两颗细小的冰晶,轻轻敲击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声音来自……他的门外!

白皮瞬间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是……是敲错门了?还是……

“叩、叩。”又是两声,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点试探的坚持。

不是幻听!

白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屏住呼吸挪到门边。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快要爆炸的心跳,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轻轻拉开了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混合着雪后清亮的阳光,瞬间涌入。

光影里,站着一个身影。

及肩的粉色长发,在透入楼道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没有刻意打理,自然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微风吹拂,轻轻贴在白皙的脸颊边。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宽松毛衣,领口露出浅色的衬衫领子,下身是简单的深色长裤和一双干净的帆布鞋,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自然,带着冬日暖阳般的干净气息。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浅浅的褐色,此刻正微微睁圆,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羞涩,像受惊的小鹿。白皙的脸颊上,因为紧张或者外面的冷空气,浮着两抹淡淡的、极其自然的红晕。空气中,萦绕着一缕极其清浅、若有似无的香气,像是某种带着甜味的雪松,干净又温暖。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楼道里只剩下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融雪的滴答声。

女孩似乎也深吸了一口气,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然后,她扬起一个努力显得自然、却依旧带着拘谨的微笑。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颤,清晰地落入白皮的耳中:

“你,你好。”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目光飞快地扫过白皮的脸,又落回他眼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终于确认了什么的微光,“我是……你隔壁新来的邻居。”

“新来的邻居”五个字,被她轻轻地、带着点强调意味地说出来,像一句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瞬间击碎了所有无形的屏障和距离。

白皮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演练过的开场白都烟消云散。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看着那双映着晨光、带着紧张笑意的眼睛,看着那抹熟悉的粉色长发在眼前真实地存在。胸腔里那只小雀,此刻安静了下来,被一种更巨大的、暖融融的东西填满,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几秒钟的静默,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白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紧张,却也充满了纯粹的、无法掩饰的喜悦:

“你……你好!”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知道!我是……我是那个弹吉他的邻居!”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脸颊也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

女孩看着他局促的样子,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紧张和那份笨拙的真诚,嘴角那抹羞涩的笑意忽然加深了,像初绽的梅花,清冽又明媚。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越过白皮的肩膀,似乎看到了他身后窗外的雪光,带着期待问:

“那……我们现在出发吗?去看雪,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