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屋室外。
数十个家丁表情惊惧,远远地看着那‘凶宅’。
王二回去了就大病一场,如今整个人都是神神叨叨的,大少爷更是直接给害成了肺痨鬼。
这让他们如何不惧呢?
上霞道人看也不看王玉竹,随口道:“邪祟入体,不过是大病一场,没什么的。”
他自然不会道出真相:你那儿子本就酒色亏空了身体,又被阴祟入体病透了骨髓,所剩时日不多了。
他不过是来降妖除魔的,其他的自然不必多生事端!
王玉竹这才松了口气,大喜道:“道长驱除鬼魅,我们自有让道长满意的报酬奉上。”
上霞道人脸色蔼了几分,点点头,又奉送了几句好听的话,“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令公子大病初愈必有福报。”
说完,他便朝着屋室走去。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王玉竹又惊又喜,口中呢喃:“戚云松,只要你饶了我儿子,你这两个小废……这一双儿女,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
……
“贫道道号上霞,叨扰了!”
上霞道人走进屋内,目光锐利四射,然后摇了摇头。
又转身走入里室,却被一个书生拦住,“里面是舍妹的闺阁,恐怕不方便。”
上霞道人抬起头,刚一看到书生,眼中便是精光一闪,目光久久不移。
那书生皱眉道:“道长为何如此看我?”
上霞道人肃然的脸终于笑了,道:“人有三魂七魄,主掌一生顺逆。我看小兄弟魂灵丰沛罕见,如这春日万木一般散发着勃勃生机,料想定能一生顺遂啊!”
书生也笑了,“那便借道长吉言了。”
“叨扰了!”
上霞道人再次一笑,作了个道揖,转身离去。
宁长生也挂着微笑,看着道人那兴奋到魂魄都颤抖的背影。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想起了这么一首忘记名字的词,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
是夜,万籁俱寂。
戚雪漪在侧室熟睡,闺阁内尽是少女的清香。
这傻女子自然是不会喷洒熏香的,那么只有可能是少女天生的体香了……
“确实很香,比一般人香多了,雪漪果然是天生丽质。”
宁长生再一次慨然,舔了舔舌头,朝着床上蜷缩的女子弯下了腰,却也不过是为她掖好被子。
“来了?”他突然侧了侧身子,幽绿的身体迅速化作残影。
……
上霞道人落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看准了那床榻上酣睡之人,身影迅疾而去,同时伸出手指点落。
点落的位置是人体的某个穴位,点中了便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声音。
成功点中了!
可是他却没有感受到半点活人应有的温度与柔软,就好像……点在了一具尸体身上。
他的脸色一变,这才察觉到那床上躺着的书生,并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死了?!”
可是他还来不及惊愕,一只极度阴冷的手掌摁在了自己的后背,一股极寒的阴气投进自己的身体,然后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视觉听觉嗅觉……便陷入永久的黑暗。
上霞道人软软地倒在地上,被震碎了心脏,死得不能再死了。
宁长生趁着人之新死、灵魂未溃,赶紧二指点在了尸体的眉心,阅览着他的一生。
他睁开眼睛,颔首道:“果然……攫人灵魂一事,就是他们干的!”
摇摇头,折身落入床上的尸壳之中,刚一起身,便听得一声叹息,
“仙道长生……果然是不可求也!”
只见那上霞道人的魂魄站在角落,看着自己的尸体,面露悲哀之色。
宁长生看着他,漠然道:“你该庆幸还有地府,不然我定要让你魂飞魄散!”
上霞道人也不恼,摇头道:“不过都是求仙问道罢了,何必要有如此大的怨恨?”
宁长生道:“杀人剖颅,攫魂炼丹,冤死你手的何止上百?你枉为人!”
上霞失笑道:“一个非人异类,也配和我谈枉为人?也罢,既然都已身死道消,任你如何说吧,总之我不悔便是了!”
“不悔……你也配?”
听到这般话语,宁长生突然生起无名怒火,眼中绿荧乍现,就想要将之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
阴森森的鬼门关开,一黑一白两个鬼差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也不看宁长生一眼,只对那上霞道人的魂魄漠然道:
“上霞,年三十五,死于非命,阳寿已尽!”
“生前杀人炼魂,共计一百廿三,有违天和……”说到这里,黑衣鬼差已是厉声如雷,便是宁长生都听得鬼火激荡,那上霞更是痛苦地蜷缩作了一团。
“然杀妖孽八十,诛恶鬼二百,广积阴德。”黑衣鬼差的声音又平和下来。
“上路吧!”
黑白鬼差一左一右站在上霞身侧。
“我辈凡人,仙道何求?”
那上霞好似已经忘记了宁长生的所在,只留下此生悠悠一叹,便随着两个鬼差步入鬼门关内。
鬼门关瞬间消散,屋内一切如常,方才就宛若梦一场。
“仙道……如果用这样的手段也能修成仙道……这怎么可能!”
宁长生拳头捏紧,他绝对不信!
“歪门邪道都求不来仙道,那么正经路数是否就更是仙道艰难了?”
他想了很多很久,最后同样化为这么一个问题,“仙道何求?长生何求?”
不过这个问题并未化作迷惘,反而让他更加的坚定。
路在脚下,仙道就在明天。
死且无悔,死后也当不休。
仙道,长生——他这簇鬼火,本就是因此而怨滞未散所成,又岂能因任何事而有半点动摇?
手指一弹,一簇荧火抖落,掉在那尸体身上。
瞬息,尸体便燃起了熊熊的幽绿鬼火——不过与其说是燃烧,倒不如说是在‘啃食’更加确切。
看着那森森跳跃的荧火,第一次,宁长生感受到了‘吃饭’的愉悦。
很快,荧火便‘烧’完了尸体,收拢成小小一簇,却显得越发的幽绿森然。
宁长生伸手一招,便将之收回体内,地面和尸体旁边的桌椅没有半点被烧灼的迹象。
“也不知,这是否算是造了杀孽?”
以防万一,他还是在体内单独开辟了一个‘空间’来容纳这团荧火。
“好了,这下便去会会那以魂炼丹的邪道士吧!”
宁长回想着上霞道人的记忆,悠悠朝着室外走去,路过戚雪漪的房间顺道去看了看,妹妹睡得正香,没有踢开被子。
便幽幽朝着屋外走去,顺便给了门口酣睡的大黑一脚,“进去守着!”
“唔……”大黑不敢有起床气,垂头晃尾地走进里屋。
宁长生伸手一摄,房门便关了上来,而他的身影早在房门撞合吱呀一响之前跃入夜色。
……
四面环山、不见天日的山谷,一般来说——利鬼、利魂……利一切喜阴之物。
这山谷白雾蒙蒙,丝丝缕缕的淡薄阴气在地上游动,一看就是难得的阴地。
不过天然的极阴之地难求,这山谷东南西北四面、金木水火土五行都有插旗,一看便是靠着聚阴阵法后天养成的阴地。
山谷的正中间,是阴气最浓郁的地方,而且正好可以让升到最顶头的月亮照下。
一个道人盘坐在地,道袍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和他的头发身体一般肮脏污臭。
道人名为丹霞,正在炼丹。
十几枚头颅叠放在他的身边,今日才送过来的,都是新鲜割下的大好人头,并且以秘术封住了头上‘八孔’,以保证魂魄不会出窍也不会消散。
丹霞道人打了个呵欠,看了看夜色,见月亮还有一会儿才升到头顶来。
他便百无聊赖地端详起人头的表情来。
点了点头,赞道:“上霞的刀工不错,他们死得都不痛苦。”
“若是死得痛苦了,恐怕他们的灵魂都给污了。”
“这人还在笑,莫不是因为上霞那前程似锦的卜卦?”
“这人睡得多么安详,应该是做了个很好的梦吧?”
“该死该死……这人皱了一点点眉,差点就感受到痛苦了,差点就让上霞把这枚大好人头给毁了!”
“……”
将人头一一欣赏完,丹霞道人又看了看夜空,发现还有一会儿才到炼丹的最好时候。
“难怪凡俗之人常说佳月难得!”
他骂了一句,又拿起人头旁边的魂瓮来。
闭上一只眼,睁开一只眼,看起了魂瓮内的情况,只见里面白色的魂光一条条的飞舞着,像是山谷以前常有的蝴蝶那般美丽。
“壹、贰、叁、肆……”
他很快就数完了,共计二十六只灵魂,其中有地魂、人魂、天魂——都是一个人所最优秀的三魂之一。
“这个人的地魂不错,够丰沛粗大,估计也是有名的才子吧?”
“这人的人魂不错,啧啧啧……不是孝子就是痴情人!”
“哎可惜了,这人的天魂这般肥美,少说也能活到八九十岁的。”
“……”
“终于快到了!”
月亮在山巅露出了大半个身子。
丹霞道人赶紧捧起一颗人头,激动道:“贫道最喜欢这开颅炼魂了,就好像凡俗所说的赌博一样。”
他不满道:“要我说这上霞胆子也忒小,那区区县令的子嗣算什么贵人?直接割下脑袋来便是,何必要去大费周章?”
“平白让贫道少了一份乐趣!”
“希望来个开门大吉!”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子滑开人头,手法娴熟地抽出魂魄。
“七魄乃聚肉身污浊之物,不要!”
直接将七魄捏碎,再看向三魂,顿时大失所望,“孱弱不堪!原来是个银枪蜡头,生得这么俊,灵魂却这般差,中看不中用!”
又将三魂捏碎,这灵魂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老鼠般的尖叫,便就此彻底湮灭于世间。
道士犹未泄愤,生生将血淋淋的人头给撕成两半,骂骂咧咧地丢开。
“下一个可不要让贫道失望啊!”
这一次他挑了一个貌美妇人。
一刀插进,噗嗤,划拉,咔嚓咔嚓……
不远处,
宁长生无声无息地潜入谷内,并未察觉到暗处那人妖鬼怪皆无法躲过的警铃,悄然前行,一直走出好远,那暗处的铃铛也未曾发出声响。
“这山谷真是难寻,而且外面还布了迷魂阵,若是常人恐怕三天三夜也走不出来……还好我不是人!”
宁长生身形潜伏而行,悄无声息地隐蔽在一处小丘后面,鬼火那无死角的视线窥视着老道。
才看一会儿,便是鬼火直冒。
正要出手,袭而杀之。
“铮……”
山谷内突然铃声大作,那邪道士已然惊动,“什么人?!”
“邪道士!杀人取魂,速速受死!”
宁长生扭头看去,只见一人举剑跃身纵来。
“那把剑,有些眼熟……”他惊咦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