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力量”如同新生的藤蔓,缠绕着甘玄的经脉,带来一种奇异的、逐渐被掌控的充盈感。
他站在原地,身体细微的颤抖迅速平复,脸上那抹铁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动后般的微红,甚至比之前病态的苍白更多了几分生气。
灵魂深处,那股沉甸甸的“重量”依旧存在,如同背负着一座冰山,但此刻,这冰山似乎与他之间多了一丝微妙的连接,不再仅仅是压迫,更像是一种……沉重而稳固的基石。
“嗬…嗬……”
王鑫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恢复“正常”的苗圃,又猛地抬头看向甘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茫然,
“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你…你没事吧甘玄?它…它好像冲着你来的,然后…然后突然就…就没了?!你……你刚才……”他看到了甘玄瞬间恢复的脸色和那不同寻常的镇定。
甘玄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冰冷而驯服的力量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炼化怨灵的痛苦并未消失,但那更像是一种淬炼后的余韵,而非毁灭的前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衣袖下的暗金魔纹依旧存在,但传递来的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内敛的脉动。
他抬起头,迎上王鑫惊疑不定的目光,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极淡的疲惫笑意。
“……不知道。”
甘玄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虚弱干涩,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可能是地磁异常引发的特殊光影现象?或者……某种高强度的次声波,刺激了大脑产生幻觉?”
他依旧用着“科学”的借口,但语气中那份刻意营造的茫然淡了许多,更像是在陈述一个自己也不甚相信、却足以搪塞的理由。他心中警醒——必须尽快离开!
刚才魔神君翊笙意志的波动虽然短暂内敛,但难保没有残留。
他主动走上前,向王鑫伸出手,动作沉稳有力:“起来吧,地上凉。”
王鑫抓住甘玄的手,那手依旧微凉,却异常稳定有力。
他被甘玄轻易地拉了起来,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与苍白外表不符的力量感,心中的惊疑更甚。
“幻……幻觉?”他喃喃着,看着苗圃边残留的白霜,又看看甘玄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色,
“可那感觉……那冷……那声音……太他妈真实了!还有你……”
他咽了口唾沫,把“你怎么突然就好了”这句话咽了回去,“算了算了,先回宿舍!这地方邪门!”
两人快步离开那片区域。暮色深沉,路灯昏黄。
王鑫心有余悸地不时回头张望,而甘玄则沉默地走着,看似平静,实则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感受并引导着那股新生的冰冷能量在《烬尘引》的路径中循环运转。
每一次循环,那能量都变得更加驯服,与身体的契合度也更高一分,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增长的满足感。
依靠吞噬怨灵来进行的初步锻体修炼,虽未筑基,却已在这具凡躯内点燃了第一缕超凡的火种。痛苦并未消失,但它已从阻碍变成了淬炼的火焰,锻造着他这具凡躯。
回到宿舍,关上门。
甘玄没有像之前那样虚脱瘫倒,而是径直走到自己床边坐下。
后背的冷汗早已被体内运转的冰冷能量蒸干,只留下一种运动后的微热。他闭上眼,清晰地“内视”着经脉中那道缓缓流淌的、如同液态寒银般的能量流。
“此界污浊,倒成了你的资粮。”
魔神君翊笙冰冷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少了那份居高临下的施舍感,更像是一种平淡的陈述,
“掌控这力量,你我方能长存,更快寻回……他。”
那个“他”字出口,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冰冷中却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抑的复杂。他的催促依旧存在,但那份“必须快些”的焦虑似乎被甘玄此刻展现出的适应性与掌控力稍稍抚平了一丝。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压榨,更像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略显平等的互相依存。
甘玄没有回应。
他专注于自身,那股精纯的“阴”之本源在运转中,不仅强化着他的经脉血肉,更仿佛洗涤了他的感知。他再次尝试引动意念,感知外界。
嗡……
世界在感知中更加清晰。
稀薄驳杂的“灵气”中,那些代表灵神碎片残留“回响”的破碎光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被点亮了。
它们不再是随机飘散,而是隐隐约约地,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指向同一个方向——校园深处,那片靠近荒废后山、据说曾是古代演武场的区域。一股更庞大、更混乱、如同巨大伤口般散发着浓郁阴邪气息的“节点”,如同无形的磁石,吸引着这些微弱的秩序光点,也散发着对甘玄体内冰冷能量极具诱惑的“食物”气息。
“秩序崩毁,空洞积聚日久。”
君翊笙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循此残响共鸣,当有更大节点,其滋养的怨灵,亦更为‘丰厚’。”
他的意念传递着方向,更像是一种信息共享。为甘玄寻找更强大的“燃料”,也是在为他们共同的“长存”之路添砖加瓦。
更大节点?更丰厚的怨灵?甘玄心中了然。那意味着更强的邪物,也意味着更高效的力量提升。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本能排斥,反而升起一种冰冷的探究欲。
力量的增长带来了底气,也带来了更深的好奇与对力量的渴望。他想看看,吞噬更强大的“燃料”,这《烬尘引》能将他推向何种高度。
依靠吞噬怨灵来修炼锻体,这条在末法绝境中掠夺生机的道路,似乎正向他展示着狰狞却诱人的前景。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推开。
是王鑫起夜回来了。他动作很轻,甘玄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气息,平稳而温和。然而,就在王鑫蹑手蹑脚走到自己床边,准备躺下时——
嗡!
甘玄枕边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尖锐的默认铃声如同午夜惊雷,在死寂的宿舍里轰然炸响!
“我靠!”
王鑫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手忙脚乱地去抓自己同样被惊醒、发出嗡鸣的手机。
就在这刺耳噪音爆发的瞬间!
甘玄体内那平稳流淌、冰冷对法力猛的一滞!
“啧……”
甘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强大的精神力瞬间凝聚,强行稳住经脉中那因噪音而略显躁动的法力能量流。这股新生的力量已为他所初步掌控,躁动虽起,却难逃束缚。
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在他的感知视界中,宿舍内那些原本被微弱引力牵引、指向远方的秩序光点,在噪音响起的刹那,骤然变得黯淡、紊乱!
而弥漫在空气中的灰黑色邪气杂质,则像被投入石子的污水潭,瞬间翻腾活跃起来!
“凡俗造物,聒噪扰神。”君翊笙的声音带着被打断的不悦。
甘玄强压下能量流的滞涩,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噪音源——王鑫那还在嗡鸣的手机。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王鑫本人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纯净、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秩序感的气息,如同投入污浊泥潭的一滴清泉,毫无征兆地从王鑫身上逸散出来!这气息一闪而逝,快得难以捕捉,却让甘玄的灵魂深处猛地一颤!
嗡!
甘玄体内那因噪音而躁动的冰冷能量流,竟被这股纯净气息轻柔地拂过,瞬间平复了大半!那些黯淡紊乱的秩序光点也仿佛得到了无形的安抚,重新稳定下来!
“嗯?”君翊笙的声音带着一丝清晰的讶异,那冰冷的意志瞬间锁定了王鑫,
“他身上……竟有一丝……灵神的气息?”语气依旧是刻意的平淡,却仿佛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这发现显然也引起了他的关注。
甘玄心中了然。君翊笙早已觉察王鑫体内潜藏的东西——那柄名为“灵寰剑”的存在所散发的气息。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纯净秩序感,恐怕就是灵寰剑受到外界强烈干扰时无意识逸散出的微末神性。
魔神选择引而不发,或许正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引动这柄剑的力量。
“怎么了甘玄?是不是吵到你了?妈的这破手机,回头就换静音!”
王鑫终于关掉了手机,懊恼地低声道歉,抬头却看到甘玄正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惊疑、探究和深思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让王鑫瞬间头皮发麻。
“……喂!你……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怪吓人的!刚才又被吓着了?我就说那地方邪门!”
甘玄的目光在王鑫身上反复扫视,最终落在他心口位置,仿佛能透视到那沉睡的剑灵。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恢复了平静:“……没事。睡吧。”
既然君翊笙早已知道,且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他更无需点破。
王鑫一头雾水,嘟囔着“神神叨叨的”,带着满肚子莫名其妙躺下了。
宿舍重新陷入寂静的黑暗。
甘玄盘膝而坐,心神却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汹涌。
体内冰冷的能量流已重新变得平稳而有力。君翊笙那最后一句带着复杂停顿的“他的气息”,以及王鑫体内潜藏的灵寰剑,都成了他心中待解的谜团。
顺着秩序回响的微弱共鸣,找到那个更大的空洞节点……
甘玄的意念沉入感知世界,那些破碎的光点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微弱却执着地指向校园深处,那片靠近荒废后山的、古代演武场区域。方向清晰可辨。
这不再仅仅是魔神的目标,更成了甘玄自身主动探寻的方向。力量的增长带来了掌控的从容,也点燃了他对这诡异末法世界真相的强烈探究之火。
他需要更强大的“资粮”来稳固这新生之力,也需要……在可能到来的、更凶险的遭遇中,验证君翊笙对王鑫体内那柄剑的安排。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落,映照着他平静而深邃的侧脸。
那双闭着的眼睛下,不再只有痛苦挣扎的余烬,更燃烧着掌控力量的冰冷自信,以及对即将展开的、深入黑暗漩涡的深沉探寻。筑基之路,在掌控新生之后,正将他引向更深沉的黑暗,以及潜藏在同伴身上的、足以照亮黑暗的微光。
冰冷的重量,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沉甸甸地压在甘玄的灵魂深处。宿舍的黑暗隔绝了外界,唯有体内那道新生的、冰冷刺骨的法力在缓缓流淌,带来一丝掌控的慰藉。但这掌控在灵魂层面的冰山面前,渺小得可怜。
意念沉入那片冰冷的“海”。甘玄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识海中响起,带着疲惫与压抑不住的探究:
“力量,我感受到了。吞噬那些怨灵,炼化邪源,这条路可行。这身体,暂时撑住了。”
他顿了顿,意念触及那如山的重量,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但这重量?君翊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赖在我灵魂里不走,到底想干什么?找那个‘他’又是图什么?”
识海深处,那冰冷的意志沉寂了片刻。
君翊笙的声音直接响起,冰冷依旧,却少了些不耐,多了一丝深藏的、被时光磨砺出的疲惫:
“这重量?是我残存的神魂。至于目的?”
他停顿了一下,意念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最初醒来…在炎黄部落的篝火旁时,力量尚存。足以拨动凡尘,推动王朝更迭。”破碎的画面——巍峨的青铜巨鼎在血火中铸造、始皇帝在泰山之巅封禅、铁骑踏破宫门改朝换代——带着历史的厚重与血腥气涌入甘玄感知。
“只为寻找散落的神魂碎片…他的碎片。维系天地秩序…也维持我自身的存在。”
甘玄心中微震。推动王朝?这家伙…最初竟然这么强?
“但时光…是最大的消磨。”
君翊笙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冰冷的无奈,“七千年…寻找、收集、每一次动用力量…都在损耗。如同沙漏,终有流尽之时。”那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又压下来一分,带着一种迟暮英雄的苍凉。
“力量…不断衰减。到了你所处这‘现代’,已是强弩之末…虚弱到连维持自身形态都困难。”
从推动历史到自身难保…这落差…甘玄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所以…你寄生在我身上?”甘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忧虑。
“寄生?”君翊笙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意味,“是走投无路。虚弱到了极致…连轮回都成了奢望。最后…只能倾尽残余之力,撬动了一丝轮回转生盘的规则缝隙…将这点残存的意志本源,投入其中历劫求生。”
他的意念变得异常冰冷而沉重,“结果…便是与你,甘玄,这具尚在母胎孕育的魂灵…绑在了一起。双魂共生。你的生机,承载我的残魂;我的存在…也成了你灵魂上的枷锁。”
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轮回转生盘?历劫求生?双魂共生原来是这么来的!甘玄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再是简单的寄居,而是命运强行捆绑的共生体!
“双生之契…”君翊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把残火彻底熄灭时,你这被浸染的躯壳和灵魂,也会跟着灰飞烟灭。没有例外。”
同生共死…该死的绑定!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在甘玄心中翻腾。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带着认命后的沙哑和自嘲:“…明白了。那力量呢?我这点吞噬怨灵得来的法力,在你这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眼里,算个什么?筑基?结丹?怕不是个笑话?”
“筑基?”君翊笙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但少了刻薄,更像陈述事实,
“勉强算摸到了门槛。
后面路还长:结丹——在丹田凝聚法力核心;元婴——核心化生,神识初成;化神——元婴成长,沟通天地…飞升成仙,才算真正踏入了长生的门槛。
仙路之上,天仙、玉仙、金仙、大罗金仙…证道成圣,方可称神。
神阶亦有高下:三阶神官、二阶神官、一阶神官…再往上,神王、神皇…”
他顿了一下,那冰冷的意念中透出一种跨越万古的漠然,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我与他全盛时,位在一阶神官之上,神王之下。俯瞰王朝兴替,不过一念之间。”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掠过,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如今?连你这筑基都摇摇晃晃的微末道行,都需靠吞噬那些污秽之物来稳固。你这具身体,是我最后的锚点,也是我仅存的机会。你变强,稳固它,我才能维持这点意识不散,才有机会找回碎片,重拾力量。否则…”
君翊笙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急迫,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冰冷决绝,狠狠砸进甘玄的识海:
“吞噬怨灵!炼化邪源!变强!这是你唯一的路!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当我这点残魂彻底燃尽…便是你我,一同化为飞灰的时刻!明白了吗?!”
声音落下,识海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冷。
那亘古的重量,此刻更像是一座曾经巍峨、如今却即将燃尽崩塌的冰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末路的寒意。
化为飞灰…最后的机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寄人篱下…君翊笙冰冷决绝的话语和他那从云端跌入泥潭的经历,在甘玄脑海中交织碰撞。
恐惧依旧冰冷刺骨,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滋生——对强大存在最终衰亡的震撼,对自身被卷入这场神魔末路的荒诞感,以及…被逼到悬崖边、只能向前掠夺生机的狠戾。
他彻底明白了。
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吞噬怨灵,变强,活下去…无论这条路多么肮脏、多么凶险,他都得走下去。为了自己这条命,也为了看看,这从神坛跌落、与自己绑在一条破船上的古老存在,和他那执着了七千年的寻找,最终会走向何方!
窗外,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洒落,映照着少年紧闭双眼、苍白却透着一丝孤狼般决绝的侧脸。
筑基之路,在冰冷的神魔末路与死亡的威胁下,正将他引向更深的黑暗,去掠夺那污浊中仅存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