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容器与静界的撕裂

意识没有沉入黑暗。

而是被狂暴地撕扯着,在两种极致的痛苦中反复拉锯。

一边是骤然增强百倍的“静界之石”力场。那深蓝如实质海水的光芒,带着万吨水压般的恐怖力量,从四面八方狠狠挤压、碾磨着我的灵魂!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仿佛要被这纯净到极致的光芒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脑海中那腐化的低语发出尖锐到非人的惨嚎,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厉鬼,瞬间被压制到几乎湮灭的边缘。

另一边,则是被强行掐断的生命能量注入带来的恐怖反噬!仿佛高速运转的引擎被瞬间抽干了燃料,又在极限高温下被泼入冰水!身体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构件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呻吟!刚刚被生命暖流强行修复、催生的肌肉纤维和神经末梢,如同失去支撑的堤坝,在狂暴的能量断层冲击下寸寸崩裂!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从骨髓深处向外疯狂攒刺!

“呃——啊——!!!”

喉咙早已嘶哑破裂,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喘息。身体在冰冷的平台上剧烈地抽搐、弹动,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视野完全被刺目的湛蓝和撕裂神经的剧痛占据,耳中只剩下自己濒死般的抽气和血液在颅腔内奔涌的轰鸣。

就在这灵魂与肉体即将被双重酷刑彻底撕碎的极限——

一股力量!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粘腻、带着熟悉恶臭的力量,猛地从我身体最深处某个被剧痛强行撕裂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它如同跗骨之蛆,又像潜伏在枯木深处的毒蘑菇孢子,在生命能量被切断、静界镇压达到顶峰的瞬间,在两种力量制造的“真空”地带,骤然爆发!

它并非对抗静界的蓝光,而是……贪婪地吮吸!

如同干涸沙漠中突然找到水源的吸血藤蔓!它无视那净化万物的恐怖压力,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极其诡异的方式,缠绕上那实质般的蓝色力场!疯狂地、饥渴地、吞噬着其中蕴含的某种……秩序?稳定?或者说,是构成这纯净压制力的“规则”本身?!

嗡!!!

悬浮的“静界之石”猛地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尖锐嗡鸣!那深蓝如海的光晕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仿佛纯净的水晶被强行注入了污浊的墨汁!原本稳定、浑圆的力场球体表面,瞬间荡漾起无数混乱的涟漪,甚至出现了几处如同被无形之口啃噬出的、边缘不断崩塌溃散的黑暗缺口!

“怎么可能?!”苏洛那永远冰封般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辨的裂痕!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里面倒映着剧烈闪烁、形态不稳的静界之石,以及平台上我那具在蓝光与黑暗中剧烈痉挛抽搐的身体!她指尖在手环上划出残影,试图重新稳定晶石!

就在这力场崩溃、缺口出现的刹那——

“吼——!”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和原始暴戾的咆哮,从我抽搐的喉咙深处炸裂而出!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垂死巨兽最后的挣扎!

束缚!

打破它!

那源自腐化低语的疯狂指令,在静界力场被“啃噬”出缺口的瞬间,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炸药,在我被剧痛和暴戾填满的意识废墟中轰然引爆!

完全是无意识的、源自生命最底层求生本能的挣扎!我蜷缩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的青蛙,狠狠向上一弹!

啪!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颤的裂响!

我的额头,带着残留的冷汗和因剧痛而暴突的青筋,不偏不倚,重重地撞在了那颗悬浮在我上方、正剧烈闪烁不稳的“静界之石”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预想中头破血流、晶石碎裂的恐怖景象并未发生。

额头与晶石接触的瞬间,传来的并非坚硬的碰撞感,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粘稠”和“塌陷”感!仿佛撞进了一团密度极高的凝胶!又像是……撞入了一个冰冷漩涡的中心!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滑腻的吸力,猛地从我的额头——不,是从我意识深处那个刚刚撕裂的缝隙中爆发出来!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

嗡——!!!

“静界之石”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嗡鸣!那深邃纯净的海洋蓝色光芒,如同被无形的黑洞疯狂抽取,瞬间黯淡下去!晶石内部流转的细碎星光疯狂乱窜、熄灭!整个力场球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猛地向内塌缩!

嗤啦!

一道细小却凝练如实质的深蓝色光流,如同被强行抽出的骨髓,硬生生从剧烈颤抖、光芒急速黯淡的晶石中被剥离出来!它带着一种纯净被玷污的哀鸣,被那股来自我额头(或者说来自我意识深处)的冰冷吸力,蛮横地、贪婪地拖拽着,顺着接触点,狠狠灌入了我的头颅!

“呃啊——!!!”

这一次的惨叫,超越了之前所有痛苦的总和!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强行塞入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块不属于自己、带着极致秩序和净化的冰冷烙铁!静界的力量,那纯粹的、用来压制腐化的秩序之力,此刻却被腐化所驱动的“容器”强行吞噬!两种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力量在我意识最核心的狭小空间里轰然对撞!

眼前炸开一片无法形容的、由纯粹蓝光和无尽黑暗疯狂交织、撕扯、湮灭的混沌风暴!仿佛宇宙初开时的景象被压缩在颅骨之内!剧痛瞬间攀升到极致,超越了神经所能承载的极限!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我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液体溅落在身下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半透明平台上,如同落在雪地上的污点,触目惊心!

意识瞬间被这极致的内爆彻底撕裂,沉入无边的黑暗。

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碎片,混乱而扭曲:

“静界之石”如同耗尽了所有生命,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一块灰蒙蒙的、布满细微裂痕的丑陋石头,无力地从空中坠落,砸在冰冷的平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苏洛那张万年冰封的美丽脸庞上,冰蓝色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里面倒映着喷溅的鲜血和坠落的晶石,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失控”的裂痕。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路离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在晶石坠落的瞬间,他已不顾一切地冲破了那早已崩溃的静界力场残骸!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锐风,狠狠扑到平台边!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口鼻间不断涌出的鲜血和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那只没有握刀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猛地抓向我的肩膀,似乎想确认我是否还活着,又像是要将我从这恐怖的漩涡中强行拖拽出来!

“林晚!”

他的嘶吼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恐惧,狠狠砸在我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丝听觉上。

还有……那低语。

不再是清晰的词句。

而是在意识彻底湮灭的深渊边缘,回荡起的一阵冰冷、滑腻、充满了极致满足和贪婪的……无声狞笑。

黑暗。

粘稠、沉重、仿佛浸泡在万年冻土深处的黑暗。

意识像沉入水底的微光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每一次挣扎,都带来灵魂被撕裂后的钝痛。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诡异的“饱胀”感。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饕餮盛宴,吞下的却是无法消化的、冰冷坚硬的异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细微的、规律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屏障。

滴…答…

滴…答…

是水滴落入某种容器里的声音。缓慢,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如同寺庙檐角的晨露。

这声音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牵引着破碎的意识逐渐聚拢。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两座山。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光线很暗。不再是“医疗室”那种柔和纯净的白光,而是更加昏黄、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干燥、带着淡淡木质腐朽和灰尘的气息,与之前医疗室那种强行维持的洁净感截然不同。

视野模糊地聚焦。

我躺在一张……狭窄、简陋的硬板床上。身下是粗糙的、洗得发白的亚麻布床单。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同样质地的毯子。头顶是低矮的、由粗糙原木直接搭建的穹顶,木头纹理清晰可见,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树皮。昏黄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镶嵌的几块……散发着微弱、稳定黄光的晶石?光线很弱,勉强照亮这个狭小的空间。

这里像一个……洞穴?或者树屋?墙壁和地板都是未经打磨的木头,角落里甚至能看到虬结的树根从墙壁缝隙中顽强地探出头来。空间很小,除了这张床,只有一个同样粗糙的原木小桌,上面放着一个陶土水罐,水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水罐上方,一根从墙壁缝隙延伸出的、内部流淌着极其微弱乳白色光流的细小“根须”,正缓慢地、一滴滴地将清水滴入罐中。

“……容器……饱足……静界的……味道……”那个滑腻的低语声,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水滴声唤醒,在我意识深处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带着一种餍足的慵懒和冰冷的回味。它不再狂暴,却更加根深蒂固,如同融入骨髓的毒素。

“呃……”我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又强行拼凑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喉咙干裂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猛地一惊,用尽力气偏过头。

路离就坐在床边的阴影里,背靠着粗糙的木墙。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制服,只是沾满了灰尘和暗褐色的污渍,显得有些狼狈。那柄“根蚀”短刀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面上,刀刃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他的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但我的目光,瞬间被他右手小臂上缠绕的厚厚绷带吸引了。白色的绷带被一种诡异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绿色液体浸透了大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和硫磺混合的气息。

他看起来比在根蔓大厅时更加疲惫,眼窝深陷,下颚绷紧,胡茬凌乱。但那深黑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淬炼过的寒铁,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仿佛刚刚从地狱血战中爬出来的、沉淀下来的杀气和……一丝深藏的倦怠。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惕,有尚未散尽的惊怒,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着某种易碎危险品的……凝重?

“这里是……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旧根蔓区,一个废弃的监测点。”路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扫过我苍白如纸的脸,“离苏洛的‘无菌箱’足够远。”

苏洛……医疗室……静界之石……喷溅的鲜血……坠落的晶石……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我……”我张了张嘴,想问发生了什么,想问那颗石头,想问自己喷出的血……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小臂那被暗绿液体浸透的绷带上。那腐臭的味道……是腐化?

“你差点毁了‘静界之石’的核心,”路离的声音冷硬地响起,打破了沉默,也证实了我最坏的猜想,“也差点把自己炸成一滩烂肉。”他的眼神锐利地刺向我,“更差点……让苏洛把你彻底‘归档’进高危污染源隔离区,永不见天日。”

归档……隔离区……永不见天日……这些冰冷的词汇像冰锥刺入心脏。

“是……是那个声音……”我艰难地吐出字句,带着恐惧和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辩解,“它……它让我……”

“我知道。”路离打断我,声音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更深的冰冷,“‘容器’的低语。它在利用你,林晚。利用你的恐惧,你的求生本能,你血脉中对世界树本源力量的渴求,作为它突破静界、汲取力量的跳板。”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似乎要穿透我的颅骨,“你撞向静界石的那一刻,不是你在求生,是它在进食!”

进食……容器……我真的是一个……盛装腐化的容器?

巨大的绝望和寒意瞬间将我淹没。

“那……那为什么……”我颤抖着,看向他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绷带,“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为什么不把我交给苏洛?交给那个冰冷的“无菌箱”?

路离沉默了几秒。昏黄的光线下,他深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更深的晦暗。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向墙角那根缓慢滴水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细小“根须”。

“看到那个了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那是‘根脉之息’,世界树最基础、也是最本源的生命流。在盖亚学院的核心区域,它浓郁得如同实质,支撑着整个学院的运行,包括苏洛那个‘无菌箱’里强大的生命修复力。”

他的目光落在那微弱的光流上,眼神复杂:“但在这里,在旧根蔓区,在远离核心的腐化前线……它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像垂死者的呼吸,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苏洛的修复力,需要抽取强大的根脉之息。而在你体内,现在同时存在着两种东西——世界树垂死的本源血脉,和以它为食的腐化污染。”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自嘲:“强大的生命能量注入你体内,对腐化而言,就是最甜美的饵食。它会像在医疗室那样,被刺激、被滋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难以压制。静界石就是前车之鉴。”他的目光扫过我依旧苍白的面容,“带你离开那里,切断强效的生命能量供给,只依靠这一点点最基础的、如同清水的‘根脉之息’缓慢滋养……这是目前唯一能让你保持‘相对稳定’,不至于立刻被腐化吞噬、或者被学院‘处理’掉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

相对稳定……

像对待一株随时可能枯萎、也可能异变成食人花的危险植物,用最低限度的清水吊着命。

“……枷锁……虚弱……好机会……”脑海深处,那低语如同阴冷的毒蛇,在虚弱的状态下再次悄然游弋,带着贪婪的窥伺。

“那……你呢?”我的视线无法从他手臂上那暗绿色的、散发着腐臭的绷带上移开,“你的伤……”

路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小臂上的伤口,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擦伤。

“带你从‘无菌箱’冲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遇到了点小麻烦。一个刚刚成型的‘腐化点’,在旧根蔓区的通道里。”他活动了一下那只受伤手臂的手指,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根蚀’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彻底清除这种程度的污染。不碍事。”

小麻烦?不碍事?

看着他手臂绷带上那不断渗出的、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暗绿色液体,感受着那浓烈的腐臭气息,我一个字也不信。那绝不是什么“不碍事”的伤!那是腐化的污染!他为了把我从苏洛的控制下带出来,硬生生闯过了腐化点?!

为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他明明那么警惕我,视我为危险的高污染源,为什么还要冒险?

路离似乎看穿了我眼中的疑问。他没有解释,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背靠着冰冷的木墙,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冷硬而疲惫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只有那只按在膝盖上的、没有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洞穴里只剩下水滴落入陶罐的声音。

滴…答…

滴…答…

缓慢,清晰,如同这垂死世界最后的心跳。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感受着身体内部那如同休眠火山般的、被强行灌入的“静界”力量与蛰伏的腐化低语形成的诡异平衡。虚弱、疼痛、还有那被当作“危险物品”圈禁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

而那个冰冷滑腻的低语,在这片远离强效生命能量、只有微弱根脉之息的昏暗中,如同找到了最舒适的温床,再次幽幽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等待……容器……等待……世界树的……终末……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