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着,市集walk

乙方箴言第六条:连轴转,是基本修养;会拐弯,才是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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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姜之雾昂首阔步,一身崭新的靛青色对襟内袍衬得她颇有几分气势。

料子细密挺括,领口袖口滚着深色云纹边,尤其胸口那枚暗银线绣制的“雷云绕爪”徽记,在晨光下泛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光泽。但腰间那个鼓鼓囊囊、沉得仿佛要把新袍子坠出窟窿的靛蓝粗布钱袋,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这可是她的“血汗钱”!她能把这笔钱从黄总管(老黄仙)那爪子里硬生生“抠”出来,靠的就是她火眼金睛“发现”兰婆子监守自盗的滔天巨款,加上迫在眉睫的紧急采购清单,以及自己那份信口开河的自信。

想到那老黄仙,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那尖酸刻薄、带着挥之不去的腥膻味的警告:“若敢手脚不干净,像那老婆子一样糊弄我…哼~扒你的皮点天灯!”

“手脚不干净?”姜之雾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笑话,必须得不干净,还得使劲的tan!要不她拿什么去填蜘蛛精那“甜水坑”?老黄仙的威胁?扒皮点天灯?听起来怪吓人的,但五天后,她要么完成任务拍拍屁股走人,要么任务失败被三小姐片成“嫩蹄羹”——

胡府的账房难不成还能跨界追债?

跨出府门的那一刻,涌入的是混杂着尘土、食物香气、人声鼎沸的热烈气息,目之所及不再是扭曲的妖府回廊和冰冷石雕,而是开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挑着担子叫卖的贩夫走卒。

拥挤、喧闹的人间烟火气!

巨大的牌坊矗立在不远处,上书“东市”两个苍劲的大字。牌坊下人流如织,商铺多是砖木结构,幌子飘扬:绸缎庄、茶叶铺、点心铺、杂货铺、铁匠铺叮当作响,食物的香气尤其浓郁——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糖葫芦在阳光下发亮……

姜之雾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充满了“人”味的空气,眼眶微微发热。虽然还是在归墟的“游戏”里,但这片刻远离妖府阴霾的“正常”感,对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简直是治愈神药。

当然,任务要紧。她迅速调整心态,像个真正需要采买的管事,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和招牌。蜘蛛精阿织要的是“清早沾露花蕊酿”的“玲珑蜜露”。

饮品、花酿、蜜露……这类东西,最可能在装饰雅致些的点心铺、茶肆或者专门的蜜饮铺子。因此她避开那些卖大肉包子和浓油赤酱的摊子,在相对清雅的店铺区域寻找。

很快,她在一处挂着“百草沁香斋”木刻招牌的小铺子前停下。

铺门半掩,门口一张老旧的藤椅上,歪着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洗得泛白、边角处磨损发毛的土黄色细布衫,腰间系着一条厚实的粗麻围腰,那条围腰的颜色却是特别——一种用便宜但颜色鲜亮的“野花红”染出来的粗布料子,在集市灰扑扑的背景里显得格外跳脱扎眼。

妇人此刻正跷着腿,眯缝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手里还漫不经心地摇着一把破了边的蒲扇。她旁边小炉子上,一个小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细泡,飘散出一股子花果香。

“店家,可有上好的玲珑蜜露出售?需清早沾露花蕊所酿。”她开门见山。

店主瞬间站直,抬眼看她,脸上瞬间堆起了十二分熟稔的亲热。

“贵客!来得巧,玲珑蜜露刚巧有一小批新到的。”她转身捧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您看,伏牛山百年冰凝兰花瓣所制,八十一种晨露精华!一瓶只需——”她伸出胖胖的两根手指。

“只需多少?”姜之雾期待的看着她。

“二十两纹银,童叟无欺~”

二十两?姜之雾喉头一哽,她这刚“抠”出来、还没捂热乎的一百两,分分钟要被刮走五分之一?

她决定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讲讲价格。

“噗!哈哈哈——咳咳咳——”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酒气混合着葫芦磕碰门槛的闷响,门口传来一声毫不掩饰、极其响亮的嗤笑。

姜之雾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穿着件油腻得几乎能反光的松垮道袍的男人,正毫无骨头般斜倚在门框上。一个磨得锃亮溜滑、足有半个西瓜大的黄皮酒葫芦,此刻还挂在他晃荡的指尖。脸颊泛着醺红的薄醉,步履也有些虚浮,但那双眼尾微挑、形状漂亮的丹凤眼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戏谑,直勾勾地钉在女店主身上。

他晃了晃酒葫芦,薄唇勾起一个极其欠揍的弧度,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哎呦喂——老杨婶子,几日不见,您这嘴皮子功夫又精进了呀~啧,拿道爷上周费劲巴拉在你家后山茅房边上精心培育的狗尾巴草露水,搁这儿吹成伏牛山百年灵材?这胆儿肥得,够吊打三只饕餮了吧?哈哈哈——”

女店主脸上的笑容像是被风抽了一鞭子,猛地一僵。但她作为这东市里数得着的老油条,几乎是瞬间就找回了专业素养。

她猛地转向姜之雾,双手夸张地一拍大腿,声音拔高了几分:

“哎呦我的好娘子唉,您可千万别听这满嘴胡吣、醉得找不着北的瘟道士胡咧咧。”她指着道士,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姜之雾脸上,试图将火力重新聚焦在道士的不可信上。

“谁不知道这条街就属他这张嘴最贱最脏?三天两头不是骗吃骗喝就是搅人买卖,他那话能信?狗都比他说得真。我杨婆子在东市做了二十年买卖,就靠这个‘信’字吃饭,您看这水头!闻这香气!二十两,绝对对得起这宝贝,您信他这张破嘴,还是信老婆子我这金字招牌和老主顾的口碑?”

然而,没等姜之雾表态,那倚着门框的身影又动了。

道士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仿佛被吵得难受。他用一种看穿一切的、近乎悲悯的眼神扫过杨婆子那张胖脸,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晃了晃酒葫芦:

“啧啧啧,老杨婶子,慢点编,金字招牌?你问问街坊四邻,谁家从你这里买过真正的百年冰凝兰、八十一种晨露?是啦,是啦,昨晚上刚下过雨,那积洼里的臭水混着落叶渣滓,凑个八十种确实还差点儿意思……噗哈哈哈!

“你——!!挨千刀的臭瘟道士!老娘跟你拼了!”

这一声吼,如同点着了炮仗的捻子。

杨婆子脸上那层强装的镇定彻底炸了膛,积年的怨恨和此刻被当众扒皮的极致羞辱,如同滚烫的油浇在了她本就不多的耐性上。

“忍你一次两次,次次骑到老娘头上作威作福。断我买卖,坏我名声!真当老娘是那没牙的老猫?”她唾沫横飞,声音尖利得像是要捅破屋顶,双手激动地比划着,每一下都指向道士那张可恨的脸,“今儿不教训你,老娘跟你姓。”

话音未落,她拿起墙角旁沉实的大笤帚,抡圆了胳膊,劈头盖脸地朝着道士打了过去。

她一边疯狂地挥舞着武器,一边破口大骂,动作虽然凶狠,笤帚落点却主要集中在道士的手臂、腿脚这些皮糙肉厚不易重伤的地方,明显是存了泄愤的心思,要他吃足了皮肉之苦丢尽颜面,但又不敢真下死手要人性命。

铺子里瞬间鸡飞狗跳,箩筐翻倒。门口看热闹的街坊也“哗”地一声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混乱——

姜之雾眼前一亮!

如同泥鳅滑溜,她矮身、侧步,灵活无比地从杨婆子挥舞的兵器范围和道士下意识躲避带起的空挡里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大街上,然后闪身到街对面一个卖草编蚱蜢的小摊后面,藏好身形,目光灼灼地锁定在百草沁香斋那扇乱成一团的门框上。

大约半个时辰后,里面的混乱声渐渐小了下去,隐约传来道士似乎借坡下驴的保证:“…行行行,这就滚,这就滚!贫道保证,有您老杨婆在的地方,三丈开外绝不出现!饶了贫道这条小命……”

吱呀——哐当!

人影晃动间,那扇饱经蹂躏的铺门被从里面狠狠推开,一个身穿油光道袍的踉跄身影几乎是滚了出来。道士脚步虚浮地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还颇为“敬业”地揉了揉手臂,仿佛那里挨了多少下似的。

姜之雾立刻从那摊子后闪身而出,几步就拦在了道士面前。他拍打道袍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

四目相对。

道士脸上还带着点刚才闪躲时残留的红印,但那双原本可能装满了痛苦的丹凤眼,在看清姜之雾之时,那嘴角便又习惯性地勾起,拉出一道懒散而戏谑的弧度。

“呦?还没走呢这位小娘子?看戏看得可还过瘾?莫不是……也想给贫道来两下~”他那双眼睛,即使在调侃时,也亮得惊人,里面哪有半分可怜。

姜之雾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直截了当:“道长神机妙算,知道那杨婆子店铺是坑。想必对这东市买卖门儿清,并对蜜露颇有见解,小女子急用此物,只求货真价实之物,不知可否请您指点一二?”

道士似乎对于她直白的请求感觉有意思,随即,他打了一个悠长的、带着浓郁酒气的嗝,嘿嘿笑开,“嘿!你这位姑娘…得!道爷心情好,带你去个地方!”

他摇摇晃晃地领着姜之雾,几步就蹿到了对街一家门脸小许多、招牌上写着“忘忧居”的安静酒水铺子门前,没打招呼,直接熟门熟路地从一个不起眼的乌木架子上取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素面青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雅沁凉、纯粹而悠长的花蜜香气幽幽散开,远非刚才“百草沁香斋”那种甜腻可比。

“掌柜的,这个,记账上,下次酒钱一起结!”道士非常豪爽地把瓶子塞到姜之雾手里。

咦,归墟怎么没有发布解锁关键人物的相关任务?难道搞错了?

姜之雾捏紧瓶子,感觉到一种算计落空。

“道长高义,解了燃眉之急。但无功不受禄。道长这般慷慨赠此佳品,想必是事出有因,不若明言。只要不悖良知,不伤及无辜性命,小女子愿量力而行。”姜之雾决定先把底线和条件摆出来,探探水深。

那道士听到这话,低低笑了起来:“…呵…真没想到,还能遇到你这般懂规矩的...”他在道袍下摸索片刻,竟掏出一方非皮非纸、触感冰凉、散发着淡淡香火气味的暗青色布卷。指尖在其上看似随意地一抹,那卷面上骤然亮起金红色的流动符文,如活物般盘绕:

“痛快,那咱们也别废话。签个‘无妄言箴’,如何?条件嘛,就三条!”他灌了口酒,伸出沾着酒渍的手指比划:

“其一!今日相识、蜜露、箴言,皆不可对外道也。”

“其二!三日后此箴必有召,你需倾力相助。”

“其三!吾之请求...”他忽地凑近,醉眼深处寒芒爆闪,声音压得只有姜之雾能听见,,”必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违约嘛…”他咧开嘴,露出白牙“…自有天地大道来论处。轻则厄运缠身,日日见鬼;重则魂飞魄散,永世沉沦。敢不敢签?”

姜之雾心跳如鼓。

在这危机四伏、恶妖环伺的鬼地方,多一个未知的选择,哪怕伴随高风险,也值得一试!更关键的是,这道士太诡异,深不可测,对自己有明显探究欲。暂时攀附,或许是破局的关键支点?

“敢问道长名讳?”她追问。名字是契约的锚点,也是线索。

道士盯着她看了几息,忽地勾唇一笑:“…谢…衔青。”

谢衔青?姜之雾心中疯狂吐槽,衔青衔青…这名字听着就不像什么NPC,根据她常年刷文经验,这绝对是个机遇与风险并存的中心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把握分寸。

手上却再无犹豫,她伸出食指,按照那金色符文的指引,凌空在卷末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姜玉娘”三字。金光骤然收敛,箴言成契,布卷自动化为一道微不可查的青烟,隐入虚空。指尖只留下一缕冰冷的香火余味。

【滴!签订‘无妄言箴’契约(层级:???)...检测到强力约束规则...】归墟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握着得来不易的真品蜜露,姜之雾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天色已染上暮色,她捏紧袖中那卷粗纸——西街-绣庄-婚服图样!必须在闭市前敲定!

“道长所言,我定谨记。时辰紧迫,先行告退!

顾不得多言,眼看天色渐晚,她与谢衔青匆匆道了个别,便朝着西街尽头那个小小的“芸香小铺”发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