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熵变年代记:我为道祖镇轮回

我拖着赛博残躯,在垃圾海苏醒。

左眼突然窥见众人头顶悬浮的死亡倒计时,数字跳动中我认出其中一张脸——正是昨夜与我同桌饮茶的老翁。

“老爷子,您今夜子时会死。“我斟着茶轻声道。

当他真的化为数据流消散时,整条街的食客骤然起身,金属义体在霓虹下泛起寒光。

人群尽头,披着血色风衣的男人缓步走来,袖口金线绣着“裴枢“二字。

“林熵道祖,“他笑着拱手,“您的眼睛,我收下了。“

垃圾的腥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像无数细小的钩子挂住肺叶,每吸一口气都撕扯着剧痛。

黏腻的汗味、腐败的食物残渣、还有机械元件燃烧后残留的焦糊——这些混杂的气味如同泥沼,缠得我寸步难行。我挣扎坐起,冰冷浑浊的液体从左眼窝渗出,蜿蜒爬过脸颊。粘稠的触感让我心头一沉。记忆一片混沌,模糊的碎片汹涌而来又消散无踪,只留下剧烈的晕眩感。我是谁?林熵?这个名字撞进意识,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留下模糊的印记。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是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报废的康养舱外壳如同被巨兽撕咬后的骸骨,散落在污秽的泥泞里。就在这一刻,左眼深处猛地窜起一股尖锐的灼痛!

无数扭曲、纠缠的暗红细线如泼墨般在视野中疯狂蔓延。它们勾勒出垃圾场里所有活动的轮廓,如同给整个世界描绘出一层触目惊心的血色草图。然而更令人窒息的,是每一个线条勾勒出的物体上方,都悬着一个冰冷刺眼的暗红色数字。它们在疯狂跳动,如同无数细小而致命的心脏,规律、清晰、无情地倒计着终点,倒数着终点到来前的每一步。每一秒都带着死亡的低语,清晰无比。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这不是单纯的视觉,更像是一种冰冷彻骨的直觉宣告,是某种早已刻写在这血肉之躯最深处的真相。我的身体,正处在崩解的边缘。视野边缘,几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垃圾山上翻拣,动作迟缓呆滞,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动胸腔,仿佛要将肺腑都震裂开来。我抹掉嘴角沾染的污渍,摇摇晃晃地起身。破旧的衣物紧贴着被汗水浸透的皮肤,冰冷又粘腻。

我必须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离开这片死寂之地。

穿过堆叠交错的钢铁峡谷,霓虹的光怪陆离与垃圾场的腐烂恶臭在此交织碰撞。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跋涉在粘稠的沥青里。最终停在一个闪烁着劣质彩光的简陋灯牌下——“老赵面馆”,字迹斑驳褪色。油腻的门帘后传来浑浊的光和人声。

掀开厚重的帘布,一股混杂着劣质油烟的温热气息混杂着汗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几张歪斜的桌子旁坐满了食客,大多是衣衫褴褛的拾荒者,脸上覆着油腻的污垢。他们沉默地埋头咀嚼碗中寡淡的面条,空气死气沉沉,偶尔传来一两声含混不清的嘟囔,被沉闷咀嚼的声音吞没。

唯有角落的一张油腻小桌,坐着个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老者穿一身半旧但洗得干净的深灰色长衫,面容虽然苍老却带着一种特别的宁静。他瘦骨嶙峋的手指缓缓摆弄着眼前粗陶茶碗中的几片廉价粗茶梗,桌上空空如也,不像在等人,也并非在等食物。

我没有犹豫,径直走到他对面,拉开那唯一空着的斑驳木凳坐下。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老人似乎并未被惊动,浑浊的眼珠依然安静地盯着碗中旋转的茶梗。

店伙计慢吞吞地挪到桌旁,油腻的抹布随意在桌面蹭了两下,留下几道湿漉漉的油污轨迹,像肮脏的沟壑。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浑浊而漠然。

“两碗面,两杯茶。”声音有些沙哑。伙计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随即又慢吞吞地踱开,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

面馆里弥漫的烟雾像一层肮脏的薄纱,悬挂在低矮的顶棚下。油腻的墙壁上,劣质的暖炉管不断滴落暗黄色的浑浊水滴,打在油腻的铁皮上发出间隔漫长的“嗒……嗒……”声。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在油腻桌面上的双手。皮肤的触感冰冷而陌生,像是覆盖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薄膜。血管在指节下清晰地蜿蜒凸起,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暗青色树根。

这时,伙计端着两碗热气腾腾、色泽浑浊的面条过来了。清汤寡水,漂浮着几片枯黄的菜叶和几小块灰白色的脂肪碎肉。他将碗重重地墩在桌面上,汤汁溅出几滴。

老人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头。满是褶皱的脸上,干枯的眼眶中嵌着一双浑浊的眼珠。但当那双眼睛看向我的瞬间,我左眼视野骤然变化!

他头颅上方,一个清晰得令人胆寒的暗红色数字猛地跳出:11:59:58!

它的倒计就像一把冰冷的铡刀悬在老者颈上,无声逼近。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透明的能量细流正从他瘦骨嶙峋的胸腔中极其缓慢地飘散出来,如同生命在无声地漏气消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那细流似乎就微弱一分。

时间在压抑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

“老爷子,”我忽然开口,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锈。我伸出手拎起桌上一只布满茶垢、壶嘴还豁了口的粗陶茶壶,浑浊的茶水淅淅沥沥落入老人面前那只边缘同样带着豁口的粗陶茶碗里,“您今夜子时,恐有大限。”茶水微弱的哗啦声在面馆里格外清晰。

老人枯瘦的手指微微一颤。碗中浑浊的水面晃动了一下,倒映着他自己那张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第一次抬起来,真正地直视着我。那双眼睛深处,藏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惊疑如蛛网盘踞,但最深处却是水落石出般的坦然,仿佛一块石头终于沉到了水底。

“林师…你…看见了?”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风穿过破窗的嘶哑。一个我几乎想不起的名字,从他口中道出。

他枯槁的手掌摊开在我眼前。掌心皮肤干瘪开裂,像古木的枯皮。但就在那龟裂纹路的中心,竟深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印记。图案奇特——一个极其精密的、泛着微弱冰冷蓝光的复杂几何结构。它不像烙印,更像某种从皮肤深处透出的内在微光。

这东西我认得。清道夫α,负责“回收”即将枯竭的生命残渣——那些所谓的“无价值情绪”。

面汤浑浊的热气在眼前飘荡。老人微微合上眼,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异常平静的、近乎解脱的笑意。“老朽这一生…无甚挂碍。只是惦念着……”他浑浊的嘴唇翕动着,声音轻得几乎被空气吸走,“后山那棵…不成材的老桃树……”

话未竟,变故陡生!

他那松弛褶皱的颈部皮肤骤然绷紧!一道细微、却闪烁着刺眼蓝色电弧的网格纹路瞬间浮现!如同勒紧的致命绳索!

“呃——!”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几乎被扼死的音节。

然后,我左眼的视野被一层狂暴而冷酷的数据洪流猛地淹没!

无数冰冷闪烁的蓝光数据代码像骤然掀起的滔天巨浪,每一个字节都如同高速切削的钻头,带着精确的破坏力,狠狠冲进老人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眸深处!他那点点的、微弱的生命细流在数据洪流的冲刷下顷刻粉碎!

老人脸上那丝刚浮现不久的微笑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打碎的劣质瓷像般崩解、剥落、蒸发。

他那苍老而枯朽的身躯,在油腻木凳上迅速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活力。如同一截被烈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肌肉骨骼仿佛发出无声的崩溃声响,飞快地干瘪、塌陷下去。

最后,连衣物也支撑不住,无声无息地飘落尘埃。

油腻的木凳上只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颜色灰败的粉末状尘埃。

就在老翁身形化作尘烟飘散的刹那,整座嘈杂的面馆仿佛被无形的巨掌扼住喉咙,骤然失声!

所有食客几乎在同一刻猛地抬头!金属义眼在头顶昏暗灯光下骤然亮起,一道道锐利得能剖开空气的冰冷光束笔直刺来,死死钉在我身上!所有目光都带着实质般的压力。杯碗碰撞声、咀嚼声、低语声……一切人间烟火气瞬间消失殆尽。面馆内陷入死寂,空气仿佛都凝成了铁块,只有劣质霓虹灯从油腻窗户外透进混乱诡异的残光,鬼影般在食客们布满污垢的面孔和光亮的金属头颅上跳跃。

死寂的凝固。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

“嗒……嗒……嗒……”脚步声缓慢沉稳,踏着污秽的地板不疾不徐地响起。清晰、规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绝对的压迫感。

这声音正从面馆最深处,那个阳光永远也照不到的幽暗角落传来。

拥挤的食客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潮水般无声地向两边退开,留出一条通往我这桌的通道。通道尽头,黑暗中缓缓步出一个男人。

他的身材高挑而匀称,裹在一件质料特殊的风衣里。那风衣的颜色很怪,像浓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沉鲜血。男人的步履从容不迫,仿佛踏足的不是油腻肮脏的面馆地面,而是某种专属舞台。

近了。

他终于完全暴露在面馆中央最亮的灯光下——如果那盏布满油污、摇晃着昏暗黄光的灯泡可以称之为“最亮”的话。

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闯入视线。最醒目的是两道异常锋利的眉,斜斜向上,几乎要划入鬓角。眉眼轮廓极其深邃,如同刀凿斧刻。嘴唇很薄,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弧度,此刻正对着我,微微向上弯曲。

他在我桌前三步之遥站定。

他那身如凝血的猩红风衣在晦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某种暗哑的光泽。他的目光,带着洞穿人心的审视与一丝极其隐晦的兴趣,将我整个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如同品鉴一件刚刚出土的古物。尤其在我渗出奇异蓝色冷凝液的左眼位置停留了更久的时间。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触角,冰冷地探向我的眼窝深处。

就在他抬手准备开口的瞬间——

我倏地站起!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残损的身躯爆发出一股与之不符的蛮力!面前的油腻木桌被我轰然掀翻!碗碟碎成无数片,浑浊的汤水与刺鼻的酱料混着油污,泼溅如雨!

整个面馆如同被投入深水炸弹!瞬间引爆!

那些沉默的食客脸上,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伪装轰然破碎!金属的摩擦与液压增压的嗡鸣如同瘟疫瞬间传染开!无数头颅上的光学义眼亮度骤然提升到顶点,刺目的惨白光束如同无数把利剑乱射!一只只覆盖着哑光金属壳层的手臂猛地掀开破烂油腻的外套,露出下方旋转着、充能中、形态狰狞的格斗合金利爪或微型冲击枪口!

“动手!”一声短促而冰冷的指令,不知从谁口中吼出。

“砰!”最先响起的是机械臂挥舞带起的沉闷风响!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离我最近的一个光头壮汉已经动了!他布满污渍的灰色夹克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撕裂!一条粗壮得不成比例、覆盖着厚实合金甲片、末端是撞锤形态的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砸向我本已受伤的左侧肩头!那是要将骨头和义肢一同砸成碎片的蛮力!

而我,在掀翻桌子的刹那,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后仰!右腿如同鞭子般向上全力撩起!

轰!

那布满锈迹、带着油污的厚实木椅,被我这一脚的巨力直接踹得爆射出去!碎裂的木屑如同刀片般漫天溅射!目标——正是那堵蜂拥而至、面目狰狞的人墙!

“嘶——啊!”最前方的几个机械改造体躲闪不及,被夹杂着破空尖啸的沉重木块狠狠砸中面门或颈部关节的连接处。有人惨叫出声,身体失衡前扑。短暂的混乱瞬间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缺口!

“跑!”一个念头在脑中炸开。

左眼的剧痛此刻化作灼热的洪流,视野中那些代表危险的红线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矮身从那条用椅子硬生生撞出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中冲了过去!皮肤刮过金属或粗糙墙壁的刺痛感无比清晰,甚至能闻到身后骤然加速的空气被无数能量武器灼烧所发出的焦糊气息!

我的速度,仿佛压榨着这具躯体残存的所有能量在奔逃。

冲出面馆狭窄油污的木门,门外是更巨大的嘈杂与混乱。天空是肮脏的墨蓝色,被下方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巨型城市森林投下的沉重阴影所挤压。扭曲蜿蜒的金属管道如同巨蟒缠绕在破败楼宇的外墙,锈蚀断裂处喷吐着夹杂油污的蒸汽。空中穿梭着数不清的悬浮载具,拖曳着刺眼的红色尾光,如同漫天飞舞的嗜血萤火虫。

这里就是垃圾海的尽头,亦是所谓“文明”的开端——暮色区。

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死死咬在我身后越来越近!那沉重的金属臂捶打地面的震动清晰地从脚底传来!

没路了!

面前是一条巨大的深渊!两侧是耸立入云的、被铁锈与苔藓覆盖的百丈楼宇巨壁,如同天神劈开的两道绝望屏障。深渊对面,是如同迷宫般彼此纠缠、闪烁着霓虹鬼火的密集贫民窟建筑。最近的落脚点,是一根从对面墙体上斜斜刺出的巨大废弃排气管口,断裂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锋利的齿状银光,距离我这边至少有十几丈!

深渊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通向着大地的核心,隐约传来机械运转的沉闷轰鸣和不知名巨物的嘶吼。

别无选择!

我猛地向前疾冲!在深渊边缘用尽全力将身体掷向那片虚空!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全身!下方冰冷的黑暗气息如同实质般卷上来!

左眼视野中,一道细弱的红丝从身后高速射来!这代表着一个高速移动的追兵!

就在身体即将达到最高点开始下坠的一瞬,我拧腰,强行在半空翻转半周!看到了——猩红如血的身影,正以快得非人的速度掠过我方才跳出的位置!

他披风的下摆如同展开的恶魔之翼,猩红的布料在高速移动中猎猎作响。

他并未跳下深渊,而是单手抓住了旁边一根粗大锈蚀的消防铁梯!他的身体因巨大的惯性而微微晃荡,风衣在深渊上方掀起的阴冷气流中剧烈翻飞。那张脸上,薄唇勾勒的弧度放大了,一个带着绝对掌控与强烈掠夺意味的笑。

他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对着在空中无可凭借、即将坠向下方黑暗深渊的我。

“林熵道祖,时辰已到。”裴枢低沉的声音穿透风声,带着金铁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借你……左眼一观!”那声音没有丝毫威胁或急迫,只有纯粹的宣告,如同判定生死。

空中无处借力!

身体在惯性作用下正越过抛物线顶端,重力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开始向下拉扯!深渊下冰冷的气流骤然加强了吸力!下方无边的黑暗张开巨口,吞噬掉所有光线,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不知来自何方的暗红幽光。

那幽光在我左眼放大的视野中,忽然急剧变化!

无数细小的幽暗粒子骤然涌现,疯狂地旋转、凝聚、扭曲!仅仅眨眼之间,那些粒子构筑成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占据了整个左眼全部视野的倒计时!

幽暗的血色光芒在虚空中无声燃烧!如同深渊睁开了一只巨瞳!

那数字庞大,冰冷,精确!每一秒的跳动都带着锁链收紧的死亡回响!

“01:58:23”。

我的倒计时。

身体在无可抗拒的重力拖拽下坠向无尽的渊薮。下方冰冷的空气如同裹尸布缠绕上来,勒紧喉管。视野急速翻转,上方肮脏的天穹与两侧急速掠过的、布满铁锈与水痕的绝望铁壁搅成一团扭曲的光斑。裴枢那张刻着冰冷笑意的脸,那只象征着最终宣告的张开的手掌,在失速的视野里一闪而逝,随即被汹涌而来的黑暗淹没。

只有左眼视野深处,那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燃烧着幽暗血色的倒计时,如同深渊巨兽凝视着我的瞳孔核心,稳定、精确、冷酷地跳动着,每一格跳动都带走一分生存的氧气。

——01:57:46。

时间从未如此沉重。

耳中灌满坠落带来的尖锐呼啸,皮肤被下方冲上来的、带着金属屑腥气的气流割得生疼。就在身体彻底失控,即将被下方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嗤——啷!

一声极其刺耳、极其暴烈的金属摩擦撕裂声,如同钢刀刮过薄脆的铁皮,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骤然从我头顶右上方传来!声音之近,震得我本就混乱不堪的耳道嗡嗡作响!

千钧一发!

一股并非来自上方深渊边缘的强大力量,自斜里猛地攫住了我下坠的身躯!这力量来得如此突兀、蛮横,带着冰冷的金属硬度,一把钳住了我本已湿透发粘的上衣肩胛位置!

“呃啊!”剧烈的牵扯如同被巨鳄咬合,肩胛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鸣!身体悬停的瞬间,巨大的顿挫冲击力几乎将五脏六腑都挤压移位!

我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斜上方这股力量拽着,硬生生改变了坠落轨迹,狠狠砸向锈迹斑斑、粗砺无比的巨大深渊铁壁!

砰!

沉闷的撞击声。眼前金星乱冒,鼻梁差点塌陷下去。冰冷的铁锈粉末呛入喉咙,混合着额角流下的、温热的液体——不知是冷汗还是血。我大口喘息,背部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双脚在虚空中乱蹬了几下才勉强寻到一点可怜的支点——那不过是岩壁一道微不足道的凸起,仅能容纳半只脚掌。

剧痛和眩晕如潮水般冲击着神经。我用尽力气抬起头,寻找那根救命稻草。

就在我头顶上方不足半米的地方,一支覆盖着厚重、斑驳氧化层的金属“手”,正死死抠进坚硬的岩石缝隙!铁锈如疮痂般附着在表面,甚至能看到深陷指缝间的泥土和苔藓碎屑。连接着那支“手”的,是一条粗壮得如同铁水浇铸而成、布满扭曲焊接痕迹和锈蚀坑洞的粗大手臂!

这手臂向上延伸,穿过一个狭窄的、像是被什么巨物强行撕裂开的黑漆漆的管道裂口。裂口边缘犬牙交错,残留着被巨大外力蛮横撕开的痕迹。那手臂的主人,大半身躯都隐藏在裂口内部幽深无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粗暴伸出、救下我的前臂如同某种破败纪元的残骸雕塑,凝固在深渊的阴风之中。

“呼…呼……”

粗重至极的喘息声,带着沉重的金属共振杂音,从那狭窄黑暗的裂口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这喘息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声,倒像是一台行将报废的巨型工业机器,活塞在做着最后的、濒临散架的往复运动。

汗水混合着铁锈的灰尘流入眼睛,刺痛无比。左眼视野中那片巨大的血色倒计时依旧悬停,冷静地倒数。

——01:55:11。

“多…多谢!”我用尽胸腔里残存的力气对着那裂口深处喊道,声音嘶哑变形。

管道裂口深处只有那沉重金属摩擦般的喘息回应着我。

我咬着牙,双手用力向上刨挖,指甲在粗砺湿滑的岩壁上抠出白痕。一点一点,借着那生锈铁臂提供的宝贵锚点,忍着肩胛几乎撕裂的剧痛,终于艰难地将上半身挪进了那个狭窄的管道裂口。

寒意瞬间侵入骨髓。

管道内部并非想象中的顺畅,而是布满扭曲凸起的粗大管线、凝固的胶状不明物和锋利如刀的金属断茬。空间极其逼仄,仅能容一人勉强匍匐。地面冰冷湿滑,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散发着机油和腐水混合异味的墨绿色苔藓。

那支巨大的锈蚀手臂在拉我进来后,便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一般,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管壁地上,连接处发出细微的、仿佛零件松脱的咔哒声。手臂的主人——一个轮廓庞然、几乎塞满了整个管道横截面的身影,正瘫坐在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背对着我,肩背如山岳般宽阔沉重。

他穿着一套拼接风格极其粗犷、布满油污和金属补丁的工装服,材质厚实。露在外面的脖颈皮肤呈现出一种非正常的灰白色泽,如同劣质的粉刷墙壁。那头杂乱的、纠结成块状的长发如同枯槁的野草,覆盖住大部分的后颈和背部。

那沉重刺耳的金属喘息正是来源于此。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他垂落的手臂,试图从他身边狭窄的空间挤过去。冰冷滑腻的苔藓踩在脚下发出噗叽的声响,在这死寂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我几乎要贴着那巨大身影后背挪过去的瞬间——

那喘息声陡然停止!

灰白僵硬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一般,以一种极其突兀、带着锈蚀机械特有滞涩感的速度猛然转了过来!

一张脸骤然闯进视野!

这是一张极其狰狞,超越了正常人类理解范围的怪异面孔!

大半张脸覆盖着冰冷的金属板,边缘粗粝,是用拙劣的焊枪直接“熔接”在皮肉之上!几道暗红色的旧疤从金属板下缘蜿蜒爬出,如同蠕动的红色蚯蚓。裸露的一小片皮肤呈现出同样病态的灰白色。唯一能称之为五官的,是未被金属板完全覆盖的右眼部分——那里甚至没有完整的眼皮!眼眶如同被硬生生剜出了一个深坑,坑内嵌着的并非人类的眼球,而是一枚巨大的、表面布满脏污油渍和深刻划痕的金属齿轮!齿轮的金属齿尖参差排列,在昏暗中闪着冷酷的微光!在齿轮中心本该是瞳孔的位置,只是一个深不见底、绝对漆黑的孔洞!

那漆黑的孔洞直直地“盯”着我!

一股非人的冰冷气场瞬间扩散开来,几乎冻结了管道内的空气!

“锈…锈翼…哥?”这名字几乎是凭着一点模糊的本能、从那片混沌的记忆残片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极大的不确定和战栗。

那张被金属板和齿轮覆盖、如同劣质雕塑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嵌在脸上的巨大齿轮僵硬地转动了小半格,发出细微干涩的“咔啦”声。那深不见底的孔洞依旧如同一个绝对的虚无点,沉沉地“钉”在我身上。

随即,那僵硬、裹满油污和苔藓的厚实嘴唇上下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人类能理解的语言音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尖锐、极其单调、如同超高频率金属摩擦刮擦般的“滋滋——滋滋——”声!

这高频噪音瞬间穿透耳膜,直刺大脑神经!没有意义,没有逻辑,只有纯粹的物理刺激和冰冷的警告意味!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铅块,从四面八方的管壁挤压过来。汗毛倒竖!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地敲响警钟!

走!立刻离开这里!

我猛地缩起身体,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方狭窄的管道深处爬去!顾不上湿滑苔藓沾满衣物,顾不上锋利的金属断口划破手臂皮肤。那尖锐诡异的“滋滋”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在身后,如同地狱里锈蚀门轴扭动的嘶鸣!

管道曲折向前,黑暗如同浓稠的沥青般粘稠。我只能依靠极其微弱的光线辨别方向——那是前方不知何处漏进来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污水反光。空气污浊窒息,混合着各种难以言喻的化学废品、生物腐败和机油劣化产生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叶在遭受腐蚀。

爬!不知爬了多久。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似乎随着距离的拉远而减弱了。

就在我神经稍微松懈一丝,肺部因剧烈喘息如同风箱般抽痛的瞬间——

左眼视野猛地一暗!紧接着,那巨大幽暗的血色倒计时像被点燃的引线一样剧烈闪烁、扭曲变形!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庞大“存在感”,如同深渊中苏醒的洪荒巨兽,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狭窄管道的尽头!

那并非实际的声音或气流变化,更像是一种纯粹精神层面的无形压力,带着极度苍老、极度枯朽、却又蕴含着某种近乎腐朽星辰般的深邃洞察力!这股“存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感知!

“来了……”一个极度苍老、虚弱、却如同古铜钟锈蚀后发出最后震荡般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管壁和距离的限制,如同直接烙印在我的脑际,“蓝血的旧主……时间……在融化铁锈……”声音含混不清,仿佛字句被锈蚀的风撕成了碎片。

“谁?!”我惊骇地停下动作,猛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前方只有一片粘稠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逃…快逃……”那苍老缥缈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濒临碎裂的紧迫,“它们……用微笑舔舐灵魂……从眼睛的裂缝……开始……”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渣,砸在意识深处。

紧接着,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透金属的金属刮擦撕裂的声音爆发出来,取代了那苍老的声音!

“嚓!!!”

如同无形的巨刃狠狠划过铸铁!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这股庞大而苍老的“存在感”如同被切断电源的全息影像,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瞬间——完全消失!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管道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无处不在的、仿佛在嘲笑一切的、水流滴答的微弱声响。

只剩下左眼视野中,那个巨大、幽暗、如同墓志铭般永不停止的血红符号,在冰冷而执着地跳动着。

——01:46:03。

冰冷湿滑的管道似乎没有尽头。时间在寂静的爬行和滴答水声中变得粘稠而漫长。苔藓渗出的粘液浸透了破烂的衣裤,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左眼渗出的蓝色冷凝液更加粘稠了,滑过脸颊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液体滴落在下方管壁污秽的苔藓上时,竟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嗞……”声,腾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怪异气息的白色烟雾。腐蚀?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凛,但也无暇细究。那庞大苍老存在的示警和恐怖的金属刮擦声,如同跗骨的诅咒,死死压在神经之上。

前方终于不再是绝对的黑暗。一点昏黄摇曳的微光从管道斜下方一个巨大的、如同某种巨兽啃噬形成的圆形破口透射进来。伴随着光线一起涌入的,是更加浑浊嘈杂的市井声浪——吆喝、叫卖、粗鄙的咒骂、廉价音乐混杂着合成器的噪音。

暮色区的下层核心之一——“齿轮巷”。

巷如其名,如同巨大机器内部某个肮脏的齿轮缝隙。空间被两侧拔地而起、高达数百米、墙皮剥落露出锈蚀钢筋和扭曲管线的畸形建筑挤压得极其狭窄。原本的道路上方被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搭建悬挑的杂乱棚户所覆盖,形成一个光线极度稀少的昏暗拱廊。地面铺着不知年月的湿滑石板路,缝隙里全是黑腻的油污和各种不明垃圾。无数细小的霓虹灯牌和破旧的荧光灯管在潮湿的空气里闪烁着廉价的、病态的光晕。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人潮汹涌。拾荒者推着吱呀作响、满载废铁和小型报废元件的破车;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污水中追逐一只发光甲虫;穿着暴露、嵌着低级荧光义眼的女郎靠在发霉的墙角,朝路过的男人喷吐劣质合成烟雾;暗处阴影里,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藏在淤泥中的毒蛇,一闪而过。

视野边缘,那巨大血色倒计时稳定地跳动着:01:42:56。

时间在催命。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藏身之所,甚至……或许能想办法弄清楚我这左眼的秘密,以及那“蓝血”的由来。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腾的窒息感,努力将腰背佝偻得更低,让布满油污和灰尘的脸看起来更模糊一些,然后迅速滑下破口,如同水滴汇入油污的河流,一头扎进了“齿轮巷”沸腾喧嚣的人潮之中。

混杂的气味、震耳的音乐、混乱的人群……仿佛一层劣质的保护色。我低着头,脚步匆匆,目光却在浑浊的光线下飞速扫视。

一间低矮破旧的店铺被浑浊的光线与人群的喧嚣挤出狭窄的角落。店门上方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木牌,上面潦草刻着“破烂王”三个歪扭的字,旁边还挂着一串褪色的电子零件,滴着粘液。这地方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器官,萎缩在“齿轮巷”污秽不堪的侧壁根部。

门脸低矮狭窄,仅能容一人侧身进入。门内光线极其晦暗,弥漫着浓烈的劣质焊锡、陈年机油、腐烂皮具以及无数不明陈旧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空间逼仄得像个拥挤的棺材,四壁堆砌着摇摇欲坠的货架和破烂,锈蚀的工具零件、布满油污的旧齿轮、断掉的机械臂、各种型号不明的发光管如同奇异的真菌杂乱无章地生长在每一个空隙。

货架下层的阴影里、堆叠的金属板缝隙中、甚至挂在天花板垂落铁链上的某个空罐头盒里,隐隐约约镶嵌着一只只冰冷的电子眼,无声地转动着,折射出门外路过的杂乱光晕,形成一道道诡异的视线轨迹。

一个矮胖的身影几乎完全埋在柜台后方堆积如山的破旧电路板里。那身影裹着一件油腻发亮、看不出原始颜色的皮质围裙,背对着门口,正用一把功率惊人的熔焊枪滋滋作响地修补着一块焦黑的板子,蓝白交织的刺眼火花断断续续地爆开,将柜台后那片小小的空间照得明明灭灭,也勾勒出他那一头油腻腻的、纠结成一团的、如同脏污钢刷般的褐色卷发。

我侧身挤进门里,脚步落地的细微声响被店里的陈旧杂音和熔焊声淹没。柜台后的胖身影毫无反应,专注于手中的焊点。

就在这时,左眼视野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并非那种巨大的血色倒计时被触动,而是一种更细微、更精准的感应!

我的目光骤然被吸引到左侧货架最底部——那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缠满锈蚀铁丝网的断裂金属构件。在其中一块覆盖着厚厚绿色霉斑的金属板缝隙深处,正渗出极其微弱、不借助特殊视觉几乎无法察觉的……蓝色微光!那光芒极其微弱,但左眼却能清晰地看到它如同心跳般微弱的起伏!这感觉如此熟悉,就如同……就如同我那渗出的冷凝液!

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本能般的强烈冲动驱使着我走过去,目光死死锁定那片微光。就在我蹲下身,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那缝隙的瞬间——

“嗤……”

熔焊枪的高频噪音戛然而止。火星四溅的最后一瞬熄灭。

那埋在一堆电路板里的胖男人动作慢得像是在抵抗时间流。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把巨大、丑陋、枪口还散发着灼热蓝光的熔焊枪放在旁边一张同样肮脏的工具台上,发出沉重的金属磕碰声。然后才用他那裹着厚重油污皮手套的手,扳着满是油渍的柜台边缘,极其缓慢地、将那张脸转了过来。

一张如同发面馒头般圆白油腻的脸。双颊肥厚得下垂,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的轮廓。唯独那双眼睛——小,但极其锐利,如同经过淬火的锋利钩针!两只眼睛并非对称:一只浑浊无光如同死鱼眼,另一只则嵌着一枚做工低劣的、结构简单的红色电子光感器,闪烁着冰冷而贪婪的微光。

他那只还包裹着油污皮围裙的圆胖肚腩随着转身的动作颤动着。

“生面孔啊……”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腔音调,像生锈的铁钉在水泥地上摩擦,“外头脏水沟捞出来的泥鳅?还是……”那只机械义眼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红色的透镜微微调整着焦距,冰冷的光点如同瞄准镜准星,在我沾满油污和苔藓、左眼位置还覆盖着干涸蓝痕的脸上来回扫视,尤其是在我渗出蓝液的左眼位置停顿了片刻,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贪婪。

“想要点……小零件?”

他那只肥短油污的手指如同变魔术般,从油腻的围裙下某个口袋里极其灵巧地捻出了一个小小的、棱角分明的东西。

那并非金属板缝隙的蓝色光芒。

而是一枚硬币大小、散发着暗哑古铜色泽的金属圆片。圆片表面似乎雕刻着某种极其微小、异常精密复杂、仿佛蕴含着无尽螺旋秘密的几何回路纹理。它静静地躺在胖子那肮脏肥厚的手指之间,在店里浑浊的光线下,古铜的表面没有丝毫反光,反而像一个微缩的黑洞,要将周围一切光线都吸进去。

它本身没有任何蓝光发出。

但当我的左眼目光锁定这枚古铜圆片的瞬间——

轰!

视野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左眼深处如同引爆了一颗精神炸弹!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仿佛要将整个灵魂卷入其中彻底碾碎的冰冷信息洪流,裹挟着绝对的死亡和毁灭气息,狠狠撞击着我的意识壁垒!

没有倒计时数字!只有一种纯粹、冰冷、如同宇宙归零般的终极湮灭感!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凝视一颗即将熄灭、坍缩成无限小点的垂死恒星核心!仅仅是信息的余波扫过,就让我头皮瞬间炸裂,几乎当场窒息!

这枚其貌不扬的铜片,蕴含的信息量远超那个倒计时!

巨大洪流的冲击仅仅是一瞬!我猛地收回目光,心脏如同战鼓般疯狂擂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呼…呼…不,不是这个……”我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失控,艰难地挪开视线,强忍着不去看那枚恐怖的铜片,转而看向货架底部那片微弱的蓝色微光,“那个……角落里的……那块有锈的板子……什么价?”

胖男人那张油腻的白脸上,那对小眼睛同时眯了起来——那只浑浊的死鱼眼和那只闪烁着贪婪红光的电子眼,几乎同步地看向我手指的方向,在蓝色微光和我之间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他那肥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露出一个几乎无法称之为笑容的弧度,露出满口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

“那个?”他那只脏污的手极其灵活地将那枚引发我左眼风暴的古铜圆片收了回去,仿佛它从未出现。他胖大的身体发出沉重的声响,带着一股浓郁的机油和汗酸混合的体味,慢吞吞地从柜台后面挤了出来,蹲下身,那只戴着油污皮手套的大手毫不在意地拨开缠着的铁丝网和霉斑堆积物,准确地抓住了那块渗着蓝色微光的锈蚀金属板。

他看也没看那微光,或者说……他根本看不见?他那肥白的手指如同抚摸情人的皮肤般在锈迹和霉菌上滑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好眼力啊,老弟!”他抬起头,脸上那份虚假的职业性笑容仿佛焊在了肥肉里,“这可是‘零号车间’那帮疯子搞出来的玩意上掰下来的!蕴藏着‘生命编织’的碎片信息!值大钱了!”

他张开五根短粗油腻的手指头,在晦暗的光线下,得意地朝我晃了晃。“五十通用信用点!或者……”他那只猩红的电子眼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尤其是我的左眼,“同等价值的、‘有意思’的身体部件。”

五十点?天文数字!这价格足够在暮色区中层活一个月!

左眼视野中的血红倒计时像冰冷的火焰舔舐着神经:01:36:48。

时间如同指缝间漏下的沙,带着死亡的气息。胖商人索米那张油腻贪婪的笑脸近在咫尺,捏着那块渗着微弱蓝光的锈蚀金属板,仿佛捏着我的命脉。“零号车间”的遗物?荒谬!但那东西内部发出的微弱蓝光,与我左眼的冷凝液产生着某种神秘的、如同血脉深处的共鸣。它一定与我有关!一定关乎这该死的倒计时!

五十个信用点!我身上连个能榨出油来的螺丝都没有!他最后那句“有意思的部件”更是赤裸裸的试探——他想打我这只蓝血左眼的主意!

心头邪火混杂着深渊般的恐惧猛然蹿起!体内一股冰冷而陌生的力量如同被唤醒的火山熔岩,瞬间奔涌!左眼深处那幽暗的血色倒计时猛地剧烈震颤、放大、灼热!

——“嗡!!!”

并非物理声响!而是一种纯粹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巨大轰鸣!如同千万口巨钟同时在颅内炸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空寂的威严!

这威压并非我刻意释放,更像是濒死爆发前的本能喷涌!

轰!

这无形无质的冰冷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这间逼仄污秽的小店!索米那张志得意满、笑容凝结在肥肉上的脸猛地剧变!他那双眯起的小眼睛瞬间圆睁!那只猩红的电子眼骤然爆出刺目的红光,随即又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珠般剧烈明灭闪烁!他脸上的肥肉如同水波般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那庞大的、裹在油腻皮围裙里的身躯都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

“噗通!”他沉重的臀肉撞在身后布满油污的货架上,震得货架一阵剧烈摇晃!上面堆积如山的破烂零件、齿轮、断裂的机械臂如同山崩般稀里哗啦地倾泻而下!无数细小的金属碰撞声、塑料碎裂声、不明软体的噗叽声交织在一起!

“咳!咳咳咳咳!!”索米被漫天落下的油污金属垃圾砸得抱头鼠窜,爆发出一连串惊恐万状的剧烈呛咳!他那精心维持的虚假笑容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狼狈和难以置信的震骇!他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错愕,死死盯着我!

“……道……道……”他肥厚的嘴唇哆嗦着,像是寒风里的筛子,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有意义不明的气音。“道……祖……威……威……”那猩红的电子眼如同坏掉的灯泡,光芒疯狂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滚!”那个冰冷的、仿佛不属于我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单字从牙缝里迸出!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来自高维意志的低语驱逐!

索米那张油腻的胖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如同刷了劣质的石灰。他那肥硕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如同被烧红的铁棍烫了屁股的肥硕老鼠,猛地原地窜了起来!他甚至顾不上再看那地上散落一地、被他视若珍宝的垃圾零件,也顾不上那块还在散发着微末蓝光的锈蚀金属板,只发出一声含糊的、饱含恐惧的呜咽,转身就撞翻两个货架,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从柜台后面的一个小暗门里钻了进去,发出哐当一声门板剧烈拍合的巨响!暗门后传来杂物被疯狂推倒、跌撞的慌乱脚步声,迅速远去。

逼仄的店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活物(如果货架上那些窥视的眼球不算的话)。满目狼藉。碎裂的零件、淌出的不明油液、扭曲的金属……一片混乱。

只有那块锈蚀的金属板静静躺在地上,内部那微弱如萤火的蓝色光芒依旧在微弱而稳定地闪烁着。

它仿佛在等我。

身体深处那股爆发的冰冷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左眼视野中那巨大的血字倒计时依旧稳定、精确地跳跃着,但刚才释放精神威压带来的晕眩感却强烈地涌上来。

——01:32:19。

没时间多想!此地不宜久留!索米那条油滑的地头蛇逃脱,意味着更大的麻烦很快就会降临!我几步上前,强忍着晕眩带来的反胃感,一把抄起地上那块冰冷、覆满绿锈和霉斑的金属板。入手冰凉沉重,触感如同万年沉水的老木。当我的手指触及它冰凉的表面时,左眼深处那点不断渗出的微弱冰凉感,似乎奇异地被抚慰了一丝,如同找到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同源共鸣。

拿到手!

将它塞进最里层紧贴着皮肤的内袋,一种冰冷的触感隔着粗糙的布料传递过来。我转身就冲出“破烂王”那扇低矮狭窄、此刻洞开如同嘲弄大嘴的破门!

门外的“齿轮巷”依旧喧嚣沸腾,浑浊的光影在污秽的空气中跳跃流淌。人群如同没有知觉的工蚁般涌动,对刚才小店内爆发的短暂混乱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漠不关心。

我拔腿便跑,如同漏网之鱼,一头扎进这粘稠腐臭的人潮逆流!

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耳中充斥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并非索米的、此起彼伏的金属探测雷达锁定般的蜂鸣锐响!

“在那边!”

“目标左眼高能反应!”

“别让他进污水管区!”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嘈杂的背景噪音中显得异常刺耳。眼角的余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破烂的斗篷阴影向后扫去——

昏暗潮湿的巷子深处,几个穿着统一制式灰色聚合物紧身战斗服的身影,正以一种远超常人的敏捷和协调性推开挡路的拾荒者,急速逼近!他们脸上带着结构冰冷的半覆盖式战术面具,仅露出毫无表情的嘴角和一双双闪烁着同型号、泛着无机质灰白光芒的电子眼!面具额头位置,一个抽象的、如同扭曲神经元图案的、暗淡的ESC金属徽记,在巷子偶尔闪过的污浊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清道夫!不止一个!

他们手中握着某种流线型的、闪烁着微弱蓝色电弧的短棒状武器,显然是为“捕获”而非杀戮而设计!其中领头那个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竟然还握着一把结构更为精密的、像缩小版注射器的枪械,前端尖锐的金属针头在光线下闪着危险的寒芒!

是那些在面馆出现的家伙!他们和裴枢是一伙的!目标依旧是我这只该死的左眼!

汗水如同冰冷爬虫般再次布满额头和脊背!速度飙升到极限,每一次落脚都要在湿滑肮脏的石板路上精确寻找下一个脆弱的支撑点!前方巷子在复杂交汇处骤然变窄,像一个被挤压的巨大肿瘤的收缩口。一片用破烂的亚克力板和锈蚀铁条胡乱搭建而成的窝棚区如同污秽的疤痕附着在收缩口的墙壁上,摇摇欲坠。几个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孩童在窝棚肮脏的入口处玩着一只用废旧电池驱动、走路歪歪扭扭的机械小狗玩具。

无路可走!

后面的清道夫追得更近了!那种被无形猎网捕捉的寒意死死扼住咽喉!

左眼视野中,那巨大的血色倒计时无声跳动着:01:28:04。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脑髓!

目光在极限奔跑中疯狂扫视那乱糟糟的棚户!忽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极其细微的画面:在其中一个棚屋破洞的亚克力板边缘阴影里,一抹如同血迹般迅速晕染开去的暗红色布料残影一闪而逝!那衣料的质感和色泽……如同……如同沉凝的鲜血!

猩红风衣?!

是裴枢?!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绕到前面了?!

就在这念头如同闪电划破脑海的瞬间,那狭窄的窝棚入口阴影处,异变陡生!

那个蹲在地上玩耍的、其中一个较为瘦弱的小女孩,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爆发出一种异常明亮、甚至可以说异常亢奋的诡异光芒!同时,她脸上那干瘪松弛的皮肤肌肉如同被某种隐形的绳索猛力向上拉扯一般,极其僵硬地、咧开了一个巨大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撕裂般的幅度让她嘴角两侧堆积起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深刻褶皱,一直延伸到两个耳根!

下一秒——

她像一只被弹射装置猛然启动的玩偶,以完全不符合其瘦小体型的巨大爆发力,从窝棚的阴影里猛扑出来!

目标不是冲我!

她瘦骨嶙峋的小手竟然直接抱向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清道夫的小腿!

“滋——!”

当小女孩那诡异的、撕裂到耳根的僵硬笑容触碰到清道夫小腿上那光滑聚合物战斗服的瞬间,一声极其轻微、但无比清晰的类似气针穿透皮肤的声音响起!

清道夫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战术面具下传出一声低沉模糊、像是被堵在喉咙里的惊疑声!他的动作并没有被阻止太久,几乎在小女孩抱腿阻碍的刹那,他另一只空着的、握着那种短棒状武器的左手就极其迅猛果断地挥了出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小女孩那瘦弱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铁条窝棚支架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目标异常!强制镇定程序启动!”清道夫发出一声冰冷的电子指令。

后面几个紧跟着的同伴毫不犹豫,手中那种闪烁着蓝弧的短棒几乎同时向失去行动力的小女孩方向指去,蓝光开始汇聚!

也就在这短短半秒不到的阻碍瞬间——

逃生的通道被撕裂开!

没有时间思考刚才那诡异小女孩究竟为何攻击清道夫!也来不及去想阴影里那一闪而逝的红衣残影!

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用他人诡异血肉换来的空隙!腰身拧转,爆发出几乎撕裂肌肉的力量!身体在湿滑的地面猛地变向!没有扑向窝棚,反而朝着侧面一堵更高、布满粗大生锈管线的巷壁冲去!

脚下在湿滑的垃圾堆上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右手在奔跑中猛地在墙边一个废弃的大型空润滑油桶上一撑!借着这一撑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斜斜跃起!

目标——墙面上那些如同藤蔓般纠缠的巨大锈蚀铁管!

高度!我需要视野!需要方向!

身体跃至最高点,凌空的瞬间目光越过狭窄巷壁上缘,扫向远处如林立的黑暗巨兽般的城区轮廓——

嗡!

如同被高压电击中!左眼深处那巨大的血色倒计时骤然释放出极度刺目的光芒!视野瞬间被一层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覆盖!这红光并非来自视野内的任何事物,它源于我自身!

在这猩红的血幕之后,仅仅只是一瞬——一幅如同鬼魅般飞速闪过、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图像碎片,强行占据了全部视野!

不是倒计时数字。

而是一张照片的残影!

一个穿着印着褪色卡通图案、浆洗得发白旧T恤的小女孩,头发有些乱蓬蓬地扎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她坐在一张样式简单的儿童木桌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努力地想去够桌子另一头那个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廉价但插满了彩色蜡烛的纸杯蛋糕,小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开心和渴望。照片的像素极其清晰,甚至能看清小女孩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和纸杯蛋糕彩色糖粒的反光。

这画面!如此突兀!如此鲜活!如此……令人窒息!

与此刻我身处的地狱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谁的记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被左眼强行投射出来?!

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冰冷的铁锈管道从我僵硬的指端滑过!脚下失去所有依托,身体直直地朝着下方湿滑肮脏、布满垃圾废液的巷底坠落!

视野里,那张小女孩切蛋糕的残像如同破碎的肥皂泡般飞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速拉近的肮脏地面和那巨大血红的、冰冷倒计时的数字。

——01:25:37。

下方不远处,那几个被阻碍的清道夫已经摆脱纠缠!其中两个冰冷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我下坠的身形!那个手持注射枪的清道夫已经抬起手臂!尖锐的金属针头在浑浊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