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滇藏茶马古道志·乾隆朝驿传舆地考

滇藏茶马古道,乃国之命脉,边贸咽喉。

其道起于滇南思茅,蜿蜒三千里,越横断天险,穿雪域高原,终抵卫藏首府拉萨。

自唐蕃会盟始通茶路,至乾隆朝臻于鼎盛,

商贾辐辏,驼马喧阗,实为汉藏交融之纽带、朝廷控边之重器。

思茅为茶道起点,古称“普洱府”,市井喧阗,茶号林立。

自思茅北行,经普洱、景东,地势渐高,山峦叠嶂。

至大理府,苍山洱海相映成趣,然道旁峭壁如削,仅容单骑通过。

过丽江,入中甸,便入横断山脉腹地,此处三江并流,怒江、澜沧、金沙江咆哮奔腾,铁索桥凌空飞渡。

马帮过之,骡马战栗,铃声与江涛相和,闻之惊心动魄。

越雪山垭口,终年积雪皑皑,寒风如刀。

常有马帮遇雪崩,人畜瞬间没于雪窟;或逢泥石流,古道顿成泽国。

《滇藏行记》载:“乾隆二十五年秋,丽江至阿墩子道中,暴雨连旬,山体崩裂,三马帮三十七人尽殁,唯余断铃委于乱石。”

然商贾逐利,虽九死一生,犹络绎不绝。

马帮为古道运输之主力,少则数十匹,多则千余匹。

帮主必选谙熟地理、精于骑射者担任,下设“马锅头”分领马队。

每匹骡马驮茶十二筒,以竹篾捆扎成方形,上覆牛皮防雨。

马颈悬铜铃,大小相错,行时声若编钟,一则惊兽驱邪,二则传递讯息。

马帮作息严守古制:鸡鸣启程,日暮扎营。

营地多选背风河谷或废弃寺庙,四周设拒马鹿角以防匪袭。

入夜,马夫喂马添料,镖师巡夜值守,伙夫煮食熬茶。

遇月圆之夜,马帮常围篝火而歌,滇腔藏调此起彼伏,疲惫尽消。

朝廷于古道每百里设茶马驿站,驻绿营兵百人,筑夯土城墙,高三丈,上置堞楼、烽火台。

驿站内设三重查验:

一验茶引真伪,无引者视同私贩;

二核茶叶数量,防夹带私货;

三检骡马齿龄,辨其劳逸。

驿站功能繁多:供马帮歇脚换料,设草料场、马厩;

为官兵补给军械,备火药箭矢;兼理边贸税赋,收茶税三成。

乾隆二十七年新规:凡运茶过站者,需加盖火印,若中途遗失,沿途驿站皆可追责。

故驿站官吏常持火漆印信,往来巡查,其权甚重。

古道之险,首推怒江七十二拐。

此段盘山路九曲回肠,外侧临万丈深渊,骡马失足坠江者比比皆是。

马帮至此,必焚香祭江神,撒茶于水以祈平安。

其次为梅里雪山垭口,冬季狂风怒号,人马需匍匐前行,稍有不慎即被卷入雪谷。

匪患亦为大患。滇西北有“山匪四杰”,各据雄关要隘:维西傈僳族匪首阿塔,善设伏截杀;中甸藏族头人多吉,惯以假商队诱敌。

乾隆二十六年,朝廷遣游击将军李得胜率部清剿,斩首三百余级,悬首驿站示众,然匪患终难根绝。

拉萨为茶马互市之终点,每岁金秋,各地马帮云集。

布达拉宫前广场张灯结彩,藏汉商贾列阵相对。

交易首日,驻藏大臣主持祭典,焚香拜天,宣读乾隆皇帝谕旨,强调“以茶驭番,以马卫国”。

茶马比价依乾隆二十三年定例:上等河曲马一匹,易滇茶百二十斤;中等青海骟马,易八十斤;下等川马,易六十斤。

交易时,双方各遣牙侩验看:藏商用“骨法”相马,视马骨节、齿龄、步态;

汉商以“三品”评茶,观汤色、闻香气、品滋味。若有争议,由驻藏大臣衙门裁决。

交易毕,藏民献哈达,汉商赠绸缎,共饮酥油茶。

入夜,跳锅庄、唱堆谐,篝火映天,酒香四溢。

藏地谚语云:“汉家茶暖肠胃,藏家马壮边疆,茶马交易,日月同光。”

朝廷设“茶马御史台”总领茶政,于滇设分台,辖十二巡检司。

茶引制度严苛:每引需注明茶商姓名、茶叶产地、数量、去向,沿途加盖八处官印。

私贩茶五十斤者,杖一百;三百斤者,充军伊犁;武装走私者,枭首示众。

乾隆二十八年新规:凡运茶至藏者,需携带“通关文牒”,注明途经驿站、换马次数、押运兵丁姓名。

文牒一式三份,分存户部、滇督府、驻藏大臣衙门,以防欺瞒。

茶马古道不仅为商道,更是文化通衢。

马帮中,汉、藏、纳西、白族杂处,语言互通,习俗相融。

汉商学会藏语“突巴”(茶)、“甲罗”(马),藏民亦习汉语“银子”“绸缎”。

沿途寺庙兼具汉藏风格,丽江玉峰寺“万朵山茶”,树龄三百年,花如牡丹,藏汉僧众共奉香火。

饮食文化亦相互影响:藏地酥油茶传入滇西北,演变为“龙虎斗”(茶与白酒同煮);

滇南竹筒茶传入雪区,成为牧民野餐必备。

乾隆朝《滇藏风俗考》载:“茶马道上,五里一庙,十里一市,汉风藏韵,水乳交融。”

乾隆二十八年秋,御史台奏请朝廷,于古道险要处立碑刻石,文曰:“滇藏茶道,国之血脉。

商旅络绎,汉藏一家。谨守茶政,永固边疆。”

碑文由滇督亲书,青石为材,立于怒江铁索桥畔。

自此,茶马古道虽历经风雨,然其承载之商贸、文化、边防意义,至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