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蛋糕顶层的糖霜新娘开始倾斜时,林晚正盯着第三桌那个穿烟灰色西装的男人。香槟塔折射的碎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一尊冷玉雕像镀了层流动的箔。全场女宾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的细针,密密麻麻扎在那人身上,又簌簌跌落——他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连新郎拍他肩膀敬酒时,嘴角的弧度都像用刻度尺量过般精准。
“那是马川,”表姐顺着林晚的视线低语,“刚被前女友绿了,现在看所有雌性生物都像看病毒。”
林晚指尖无意识捻着捧花上的缎带。百合香气太浓烈,熏得人头晕。可马川身上有种东西,像雪后松林凛冽干净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想靠近那片冻土,试试自己能否捂热一寸冰层。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关于马川的碎片:他书柜第二层全是NBA球星传记;每周四雷打不动看《生活大爆炸》;玩《魔兽世界》时只选亡灵法师。这些碎片被林晚仔细收进一个印着火箭队标志的锡铁盒里。那是马川前女友送的最后一件礼物,此刻躺在林晚床头柜深处,像个荒谬的爱情作战指挥部。
三个月后,林晚已能熟练运用挡拆战术术语,在表姐夫组的篮球局上给马川传了个漂亮球。汗珠顺着他锋利的颌线滚落时,他冲她扬了扬下巴。那个短暂的眼神交汇让林晚心跳失衡,仿佛终于撬开了冻土层的一道缝隙。
裂缝在看见照片那晚重新封冻。表姐夫手机里,马川搂着个穿球衣的短发女孩,两人笑得毫无保留。女孩小麦色皮肤,眉宇间有股男孩子气的飒爽,耳钉在阳光下闪成一个小光点。林晚低头看着玻璃窗映出的自己:及腰黑发温柔垂落,裙摆缀着蕾丝,像一株精心培育的温室植物。
“不是你的类型啊。”表姐夫醉醺醺地拍她肩膀。
浴室镜前,剪刀发出“咔嚓”一声闷响,第一缕长发飘落盥洗池,像黑色的泪。林晚攥着剪刀的手在抖,刀柄硌得掌心生疼。镜中人眼神决绝,仿佛在修剪的不是头发,而是盘根错节长在骨缝里的旧我。发丝越落越多,堆积在白色陶瓷上像一团团阴翳的云。最后她举起修眉刀,贴着耳根削掉最后一绺碎发。冷水泼上脸颊时,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脖颈纤细得脆弱,耳朵完全暴露在空气里,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凉。
铁盒里的作战计划更新了。NBA杂志被收进抽屉,衣橱里的碎花裙全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挺括的白衬衫与烟管裤。她甚至对着新闻主播调整发音位置,把尾音拖长的吴侬软语压成利落的短句。当林晚穿着灰色高领毛衣出现在马川公司的年终酒会上时,他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
“差点没认出来。”他递给她一杯香槟。
林晚碰了碰他的杯沿,玻璃发出清脆的哀鸣。她成功了。马川开始约她看球赛,带她去电竞主题酒吧。他的朋友们拍着马川后背起哄:“你小子走了什么运!”马川笑着把林晚揽近些,掌心温度透过薄毛衣渗进来,她却感觉不到暖意,只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看,他喜欢的是这件高领毛衣,这条烟管裤,这个硬邦邦的短发壳子。
某个深夜,送她到楼下时,马川忽然伸手碰了碰她耳后新长的发茬。“其实,”他声音混着晚风,“你没必要...”
林晚屏住呼吸。
“没必要为我学那么多篮球术语,”他轻笑,“挺可爱的。”
悬着的心重重摔回胸腔。可爱。一个安全得令人心碎的词。她看着他倒车离开,尾灯在雨幕里拖出两道长长的红痕,像两道新鲜伤口。单元门在身后合拢,声控灯应声熄灭。黑暗中,林晚摸出钥匙打开那个锡铁盒。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里面NBA门票的油墨味、游戏点卡的塑胶味、还有那枚火箭队徽章的铁腥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她将脸埋进残留着马川须后水味道的围巾里,终于哭了出来。眼泪砸在铁盒上,寂静无声。
婚礼蛋糕在喧闹声中被切开。
糖霜新娘的头颅滚落,跌进奶油漩涡里。
林晚远远看着马川,他正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像冰层下终于苏醒的某种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