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北荒路上的临时盟友
北荒的风比青云宗的晨雾来得更早。
裴林缚跨出宗门山门时,晨露正顺着青石板缝往下淌,沾湿了他麻鞋的边缘。
黄子昂站在队伍最前端,玄色外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只磨得发亮的皮质地图袋——从昨日启程起,他已摸了七次。
“黄副执事。”裴林缚放缓脚步,与他并肩。
二十名外门弟子的脚步声在身后沙沙作响,其中混着苏若雪佩剑与剑鞘相碰的轻响,那枚血珀坠子随着她走动晃出暗红光斑。
黄子昂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地图袋边缘,闻言顿了顿,侧过半边脸:“裴执事有话?”
裴林缚望着前方被荒草覆盖的主路。
昨夜他在杂役房翻了三本旧账册,北荒商队的通行记录里,这条主路近三月竟无一支商队经过——太反常了。
“东侧山脊线如何?”他抬手指向左边,那里的山石裸露,零星长着几株矮松,“灵气稀薄,妖兽少。”
黄子昂的瞳孔微微收缩,地图袋在掌心攥出褶皱。
他昨日深夜翻出父亲旧笔记时,最后一页正夹着半张北荒地形图,主路中段画着个触目惊心的红叉。
“你怎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将地图袋往腰间按了按,“听裴执事的。”
队伍转入山脊线时,苏若雪突然靠近裴林缚。
她的剑穗扫过他手背,带着松脂的清苦:“裴执事对北荒很熟?”血珀坠子在她腰间轻晃,像一滴凝固的血。
裴林缚注意到她袖口沾着演丹台的朱砂粉——那是外门弟子练剑时用来标记剑招的。
“不过看了些旧册子。”他笑,“苏师妹的剑,该是北荒矿脉里的寒铁铸的?”
苏若雪的指尖在剑柄上顿住,没接话。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腐叶从前方峡谷口灌进来。
裴林缚的鼻尖动了动——这股腥气,和杂役房那本《北荒妖兽志》里血纹狼的描述分毫不差。
“结三才阵!”他大喝一声,话音未落,三道黄影已从石后窜出。
最前面的血纹狼獠牙上挂着涎水,眼尾的红纹像被血浸透的绸缎。
外门弟子们慌了神,有两个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裴林缚反手从怀中摸出青瓷瓶,手腕一抖,淡绿色粉末如雾般腾起——那是他用废弃药园的驱虫草晒了七七四十九天磨成的,专扰妖兽嗅觉。
血纹狼的前爪在半空顿住,发出刺耳的呜咽。
黄子昂的剑终于出鞘,剑穗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他这才发现,裴林缚站的位置正好是阵眼,将最薄弱的右路留给了自己——这不是巧合。
“左边!”他大喝着挥剑,剑锋擦过狼颈,带起一片血珠。
苏若雪的剑紧随其后,寒铁剑刃在狼腹划出白痕,血珀坠子在她腕间晃成一团红。
最后一头狼倒在篝火旁时,月亮已经爬上山脊。
黄子昂扯下衣襟擦剑,剑刃上的血珠掉进火里,发出“滋啦”轻响。
裴林缚往火里添了根枯枝,火星窜起老高,映得黄子昂的脸忽明忽暗:“令尊当年,是不是查过北荒矿区?”
黄子昂的手猛地一抖,酒碗“当”地砸在石头上。
他盯着跳动的火苗,喉结动了动:“你怎么知道……”声音低得像被风吹散的灰,“三年前矿难,死了十七个杂役。我爹的巡查记录里写着,丹堂运过来的火雷符有问题——”他突然抬头,眼底像烧着两团火,“后来他被逐出门墙,那些记录也不见了。”
裴林缚摸出怀里的桦树皮卷,在火边展开一角。
月光落上去,隐约能看见“丹堂”“北荒矿”几个字。
黄子昂的呼吸骤然急促,伸手要碰,又缩了回去。
“所以主路有埋伏。”裴林缚将桦树皮卷重新收好,“陆天泽想让我们死在矿难现场,薛无影想让黄子昂背黑锅——但他不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副执事的位置。”
夜更深了。
裴林缚裹着斗篷巡营时,山风卷来一阵陌生的土腥味。
他蹲下身,借着火光瞥见营地外围的泥地上,有个半枚脚印——鞋跟处刻着玄霄阁特有的云纹。
晨雾未散时,裴林缚蹲在那半枚脚印前,指尖轻轻拂过泥地上的云纹凹痕。
山风卷着露水打湿他的袖口,他却像被钉在原地——玄霄阁的标记,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早。
昨夜巡营时他便察觉不对,北荒的狼向来群居,三两头血纹狼根本构不成威胁,更像是在试探队伍的应对能力。
“裴执事?”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剑穗上的血珀坠子在晨雾里泛着暗红光。
她今日换了短打,腰间别着柄淬过寒铁的匕首,袖口还沾着昨夜处理狼尸时蹭的草屑。
裴林缚站起身,袖中传音符被掌心焐得发烫——这是他用杂役房废符纸偷偷炼的,只能传十里内的急讯。
“苏师妹。”他将传音符递过去,指腹在符面的云纹上轻轻一按,“你带两个人往东南方巡二十里,每半柱香捏碎一次符。”苏若雪的指尖在符上顿了顿,抬眼时眼底浮起疑惑:“裴执事怀疑有人跟踪?”
裴林缚望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那是昨夜扎营时被篝火烤卷的。
这个总把剑穗擦得发亮的外门女修,此刻连发绳都系得歪歪扭扭,却在血纹狼扑来时第一个稳住阵脚。“昨夜的狼,爪印里混着新翻的土。”他压低声音,“有人在驱兽。”
苏若雪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她捏紧传音符,血珀坠子在指节间硌出红印:“我知道了。”转身时剑鞘擦过山石,发出清越的嗡鸣,倒比说话更利落。
队伍抵达北荒矿区时,日头刚爬上矿脉主峰。
黄子昂望着被巨石封死的主通道,喉结动了动:“三年前我爹来巡查时,这洞门能容三个人并排走。”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石屑飞溅到封门的巨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那石头是从洞顶硬砸下来的,断口还沾着新鲜的苔藓。
裴林缚摸出怀里的旧矿图,桦树皮在指尖发出沙沙轻响。
图上用朱砂点着三个红点,最暗的那个标着“隐脉”二字——这是他在杂役房扫了三个月茅房,从老杂役的烟杆里抠出来的。“跟我来。”他绕到矿洞西侧,用剑尖挑起一丛荆棘,露出半人高的裂缝,“黄子昂,你带四个人在主道旁折三根碗口粗的树,往东北方拖半里。”
黄子昂的手在剑柄上顿住:“引他们追假路?”
“薛无影要的是我们死在矿难现场。”裴林缚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他派来的人若见主道被封,只会以为我们困在里面等妖兽。你留下的痕迹,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往东北跑了——”他指腹划过矿图上的隐脉标记,“真正的路,在地下三尺。”
矿洞隐脉比想象中狭窄。
黄子昂举着火折子在前头探路,火星子落在岩壁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凿痕。
苏若雪的剑刃擦过洞顶,溅起几点石屑:“这洞是人工挖的。”她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回荡,惊得岩壁上的蝙蝠扑棱棱乱飞。
裴林缚摸着岩壁上的凿痕——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留着锈迹斑斑的镐头印。
这不是普通矿道,倒像有人在刻意避开什么。
他正想开口,前方突然传来苏若雪的惊呼:“你们看!”
火折子的光映在左侧岩壁上,四个大字像被刀刻进石头里,笔锋凌厉如剑:九脉合一。
裴林缚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摸出火折子凑近,见字迹边缘泛着淡青色——是用含有灵脉石粉的墨汁填过的,时隔百年仍未褪尽。
黄子昂凑过来,火折子在他掌心抖得厉害:“这...这是我爹笔记里提过的!他说九峰掌门的秘辛,藏在...”
“嘘。”裴林缚按住他的手腕。
洞外突然传来闷响,像是山石滚落的声音。
他摸出传音符,符面的云纹正在微微发烫——是苏若雪传来的讯。
“裴执事,”苏若雪的声音从符里飘出来,带着风声,“东南方三里处发现玄霄阁的标记,他们跟着假痕迹往东北去了。”
裴林缚望着岩壁上的“九脉合一”,指尖轻轻抚过最后一个”一”字。
百年前的刻痕还带着石头的凉意,却让他想起杂役房那本被虫蛀了大半的《青云志》——上面模糊记着,初代掌门曾在北荒矿脉留下“九峰归一”的传承。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碎石打在洞口。
裴林缚将火折子递给黄子昂,转身时瞥见苏若雪正握着剑站在隐脉入口,血珀坠子在她颈间晃成一团红。
“走。”他说,声音里裹着某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灼热,“该去看看,这矿脉里到底藏着什么。”
岩壁上的“九脉合一”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一双藏在岁月里的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