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李鸿不再停留,像被抽了骨头,全靠小德子连拖带拽地挪出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鬼地方。
身后,是张德禄又恨又怕的眼神,狄仁杰沉默如山的背影,还有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和纸灰——它们注定很快会被黑暗重新吞噬。
寝殿内。
好不容易回到这金碧辉煌的“豪华牢房”,李鸿感觉自己快挂了。挥手赶走所有战战兢兢的宫人,只留下快哭出来的小德子。
门一关,世界终于清静。
“殿下……您……您的手……”小德子带着哭腔,指着李鸿那只一直死死攥着的拳头。刚才在丹房,殿下除了捡纸,好像还从灰里抓了啥?
李鸿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一片黑乎乎的炉灰,还沾着一种说不出的油腻。而在那污黑之中,赫然躺着几粒极其微小、颜色深暗、近乎黑褐色的硬颗粒!它们混在灰里毫不起眼,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
这就是他从那块深褐色呕吐污渍旁边的灰烬里,死死攥住的东西!原主李弘临死前吐出来的残渣!铅毒的铁证!
“去……”李鸿的声音哑得吓人,“给孤……找块最透亮的水晶……或者最干净的琉璃……磨成放大镜!要快!老子要亲眼看看,这要命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死死盯着掌心那几粒比芝麻还小的玩意儿,眼里的最后一丝理智在燃烧。
显微镜!必须搞到类似显微镜的东西!只有把光聚成一点,才能让这该死的铅毒现原形!这是他翻盘的唯一底牌!
“小德子!”李鸿的声音嘶吼着。
旁边的小德子魂都快吓飞了,看着太子爷眼中那股子同归于尽的疯狂劲儿,腿肚子直转筋。但主子发话,他哪敢不听?
“是…是是是!奴婢…奴婢这就去弄!砸锅卖铁也弄来!”小德子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活像后面有鬼追。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李鸿一人。
他“噗通”一声砸进冰冷的锦被里,感觉全身骨头都散了架。每一次呼吸,肺里都像被钝刀子割。抬起手,灯光下,指尖的青黑色更加刺眼。
丹房里那股血腥混着铅毒的甜腻味儿,张德禄那张怨毒的老脸,还有他那位“母后”武则天冰冷的审视眼神……像无数条毒蛇缠着他,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费力地抬起那只沾满污迹、握着“催命符”的手。
几粒小小的颗粒,静静地躺在掌心。
“慎食樱桃……”李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呵……真是我的好‘母后’啊……”
东宫外,夜色浓稠如墨,冷得刺骨。这个夜晚,注定漫长。
洛阳宫,紫微殿。
灯火通明,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武则天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羊脂白玉。凤眼低垂,没人知道这位女皇陛下在想什么。
张德禄?他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冰凉的金砖,抖得跟触电似的。这位“炼丹大师”算是彻底废了。
他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地把丹房的“惨剧”复述了一遍:“太…太子…他疯了!真疯了!撕符咒…硬闯…看到血…还有没烧完的纸…上面有‘贡’、‘洛’、‘樱’几个字…他揪着奴婢问樱桃的事…奴婢扛不住啊!后来…狄仁杰来了…太子才走…可…他把丹房封了!把奴婢也轰出来了……”
“血字?”武则天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冰珠落玉盘,“写的什么?”
“奴婢…奴婢就瞟到一眼…好像有个‘慎’字…还有个‘食’字…最后…最后像是个没写完的‘木’字旁…”张德禄抖得快背过气去。
“慎食…木?”武则天把玩白玉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呵…藏得倒深。”那冰冷的笑意,让整个紫微殿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张德禄抖得像筛糠,屁都不敢放。
“那片纸呢?”武则天声音冷得像冰。
“被…被太子…扔回灰堆了!”张德禄快哭出来,“狄仁杰就在边上盯着!奴婢哪敢捡啊!”
殿内死寂,只剩下张德禄压抑的抽泣和烛火噼啪声。
过了半晌,武则天才开口,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调子:“知道了,下去。”
“娘娘!”张德禄惊恐抬头,“太子知道了!他肯定会查到底!奴婢这条小命……”
“下去。”武则天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碎灵魂的威压。
张德禄所有话都被噎死在喉咙里,看着软榻上那个深青色的身影,只觉得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屁滚尿流地倒退着爬了出去。
殿门无声合拢。
武则天抬眼望向浓稠夜色,烛光在她深眸里跳动。她将一块温润羊脂白玉轻轻放在案几上。
“哒。”一声轻响。
“王伏胜。”她唤道。
角落里,那个在灵堂里如同影子般的老太监王伏胜,幽灵般滑出,躬身垂手:“老奴在。”
“尚食局管樱桃酱的女官,”武则天端起旁边冷透的茶,拨了拨茶叶,语气平淡得像问天气,“姓柳那个?”
“回娘娘,是柳司酝。”王伏胜声音平板无波。
“嗯。”武则天抿了口凉茶,眉头微皱。“她城外庄子上,是不是养着个刚满三岁的娃娃?”
王伏胜眼皮都没抬:“是。娘娘明察秋毫。”
武则天放下茶杯,拿起丝帕擦着指尖。
“天有不测风云啊。”她看着窗外漆黑夜空,淡淡说,“让感业寺的师太们,明儿一早去一趟。给那可怜孩子…念几卷《地藏经》超度超度,省得小小年纪沾上不该沾的因果,折了福寿。”
王伏胜深深弯腰,头几乎碰地,声音平板却透着阴寒:“老奴…明白。”
武则天不再说话,重新拿起那块羊脂白玉,在掌心慢慢摩挲。烛火摇曳,将她端坐的身影投在墙上,巨大、沉默,如同掌控一切的神明。
……
李鸿的寝殿。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冷得像冰窖。角落里一盏小油灯,豆大的光勉强照亮家具轮廓。空气里全是苦药汤子味儿,还混着一丝甜腻的金属气——铅毒的味道。
“嗬…”李鸿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费力侧头,冷汗浸透寝衣,冻得直哆嗦。
他看向黑暗角落,声音嘶哑吓人:“小德子…东西…到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