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的长明灯在巨大的双面佛石像前摇曳,映得那张本该在三年前被烈火吞噬的脸孔半明半暗。那嘴角勾起的弧度,武玥曾无数次在月下酒肆里见过,只是此刻淬满了陌生的阴鸷毒液。
“你……”武玥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葬身火海的人,爬回来了?”
“火海?”对方轻笑一声,声音带着黏腻的寒意,像毒蛇滑过冰冷的石面,“不过是一道幕布罢了,武姑娘。倒是你,还是这般莽撞,一头撞进不该来的地方。”他的目光扫过武玥肩头那片暗沉的血渍,又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兴味。
“不该来的地方?”武玥胸中的怒火轰然炸开,烧尽了那瞬间冻结骨髓的惊骇,短刃在手中嗡鸣,“这用孩童尸骨熬油的地狱?”她足尖猛地蹬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挟着积压三年的恨意与当下滔天的愤怒,撕裂粘稠的空气,短刃直刺对方咽喉!那寒芒,是血债的诘问!
对面的人影却只是微微侧身,动作滑溜如泥鳅。武玥的刀刃没有刺入血肉,反而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干枯木柴断裂般的触感!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短刃,深深没入一具不知何时挡在两人之间的孩童干尸胸腔。那小小的、焦黑蜷缩的躯体,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异变发生了!那干瘪空洞的眼窝深处,骤然涌出两股浓稠粘腻、近乎墨色的血液!这污血并非随意流淌,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引导,沿着干尸焦黑的皮肤迅速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潮湿的石板上。
嗒…嗒…
血滴在石板上晕开,没有四散,反而诡异地汇聚、延伸,如同活物般游走。眨眼间,一个扭曲、复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号,在青石地砖上赫然成型!那线条的走向,那诡异的节点,瞬间与武玥怀中那份沉重的粟特文密信上,阿史那用生命守护的“血誓”符号重合!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地宫的混乱!是祭坛方向!武玥猛地扭头。
只见祭坛上那口巨大的青铜锅周围,如同打开了地狱的虫巢!锅沿、锅底、甚至那些在滚油中沉浮的焦黑小尸骸上,无数细小的孔洞骤然裂开!密密麻麻、漆黑油亮、细如发丝的蛊虫,如同决堤的污秽潮水,疯狂地喷涌而出!它们汇成一股股粘稠的黑色洪流,无视了四散奔逃的僧人,无视了泼洒燃烧的尸油,目标极其明确——正被浓雾和箭雨逼至祭坛边缘的裴姝!
裴姝此刻的状况堪称狼狈。毒雾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带来阵阵眩晕和麻痹。她挥剑格开一支刁钻的冷箭,细剑在幽绿火光下划出一道惨白的弧光,脚下却因躲闪而踩到一滩滑腻的尸油,身形猛地一个趔趄。
就在这重心不稳的瞬间,那股由无数细小蛊虫组成的漆黑潮水,已无声无息地漫过祭坛边缘,瞬间缠上了她的脚踝!
冰冷!滑腻!带着死亡沉淀的阴寒!
蛊虫如同活着的铁线,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收紧!裴姝只觉得脚踝像是被烧红的铁箍狠狠勒住,剧痛伴随着刺骨的阴冷直冲脑髓。她闷哼一声,试图挥剑斩断,但那细剑劈在涌动的虫潮上,竟如同砍进粘稠的油膏,只溅起几点腥臭的黑液,虫潮反而顺着剑身向上攀附!
“裴姝!”武玥目眦欲裂,再顾不上眼前的“故人”和那诡异的血符,短刃从干尸胸腔拔出,带起一片朽烂的碎屑,就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别动!”裴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竟压过了地宫的喧嚣。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冷汗浸透了鬓角,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脚下翻涌的虫潮和石板上那个刚刚成型的、与密信血誓同源的符号。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血誓…蛊虫…这符号…是引子!是操控这些邪物的钥匙!
生死一线,容不得半分犹豫!
裴姝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让她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她不再试图挣脱脚踝的束缚,反而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冰冷滑腻的死亡触感中。指尖在宽大的袖袋里闪电般一探,再伸出时,指间已拈着一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那是她验尸时用来刮取微量痕迹的工具。
她手腕一抖,铜钱锋利的边缘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掌心!
嗤!
鲜血瞬间涌出,温热、鲜红,带着活人独有的生气,与她脚下阴寒死寂的蛊虫形成刺目的对比。她不顾疼痛,任由鲜血滴落,精准地落在那片被蛊虫覆盖的脚踝皮肤上!
滋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灼烧声响起。接触到新鲜人血的蛊虫,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它们攀附的势头骤然一滞,原本油亮的黑色躯体瞬间变得灰败,甚至有些直接蜷缩脱落!
就是现在!
裴姝强忍剧痛和眩晕,目光如电,捕捉着脚下蛊虫因血液刺激而短暂显露出的细微活动规律——它们并非完全无序地蠕动。在血液滴落、虫群本能收缩避让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一部分蛊虫的爬行方向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调整,其轨迹的转折点,竟隐隐指向石板上那个由孩童干尸之血绘成的诡异符号!
“血引…符号…方向!”裴姝脑中灵光爆闪!她瞬间明白了这邪术的关窍:符号是引,活人精血是饵,更是短暂扰乱蛊虫、暴露其操控核心的关键!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影和浓雾,死死锁定祭坛中心——那口翻滚着尸油和干尸的巨大铜锅!是那里!所有蛊虫的源头和最终的指令中心,必然与那口邪锅的某种布置相连!是锅底?还是锅壁上某个被油污覆盖的刻痕?
“毁掉祭坛核心!”裴姝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激动和毒雾而沙哑变形,指向那口翻腾着死亡气息的铜锅,“符号是引!锅是源!毁了它!”
这声呐喊如同惊雷,炸醒了被眼前炼狱景象所慑的武玥。她瞬间明白了裴姝以血为饵、以身试险换来的发现。没有丝毫犹豫,武玥猛地转身,将后背彻底暴露给那个阴魂不散的“故人”,短刃反握,整个人化作一道决绝的黑色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祭坛中心那口翻滚着死亡的黑锅!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劈开那口锅!
“找死!”一直冷眼旁观的“故人”终于动了。那张阴鸷的脸上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恼怒。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横移,枯瘦的手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抓武玥的后心!指尖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泽。
然而,他的动作终究慢了一线。或者说,武玥那不顾生死的扑击,快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嗤啦!
武玥的短刃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惯性,狠狠劈砍在巨大的青铜锅沿上!火星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猛烈迸溅!青铜锅极其厚重,这一刀并未能将其劈开,但巨大的冲击力让锅中粘稠滚烫的尸油猛地掀起一片骇人的黑浪!
“啊——!”惨叫声响起。是那个正指挥着僧人、试图稳住铜锅的为首僧人!他离锅太近,被泼溅而出的滚烫尸油兜头盖脸淋中!恐怖的嗤嗤声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那僧人捂着脸凄厉翻滚,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铜锅剧烈摇晃,底座燃烧的诡异绿焰被泼洒的尸油引燃,猛地蹿起数尺高,发出噼啪爆响。整个祭坛区域瞬间化作一片混乱的火海!
“拦住她!”圆觉惊怒交加的尖啸在地宫穹顶回荡,那张悲悯的面具彻底粉碎,只剩下扭曲的狰狞。他手中的乌木佛珠转得几乎要冒烟,口中急速念诵的古怪经文变得更加高亢刺耳。
更多的僧人如同被驱赶的鬣狗,嚎叫着从浓雾和混乱中冲出,挥舞着戒刀棍棒,红着眼扑向武玥,也扑向暂时逼退脚踝蛊虫、正试图靠近祭坛的裴姝!刀光剑影瞬间交织,火星在幽绿火光与尸油火焰中迸射,每一次兵刃撞击都带着拼死的狠厉。裴姝的细剑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穿一个僧人的手腕,剑尖一挑,戒刀脱手飞出;武玥则像一头受伤的母豹,短刃在她手中化作死亡的旋风,每一次格挡、每一次挥砍都带着撕裂皮肉的闷响,肩头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动作却愈发狂暴。
就在两人被僧众缠住,几乎寸步难行之际——
“嘎吱…嘎吱吱…”
一阵极其沉重、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惊醒,自地宫深处、巨大双面佛像的底座方向沉闷地传来!
这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厮杀和惨叫!